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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北方寒夜 南方战场（第2页）

所有的事情，仿佛约好了一般，在这一个下午，汹涌而来。

他对着沈星玥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对着电话那头，用一种近乎机械的丶剥离了所有情感的语调交代：“告诉她地点和时间。另外，明早十点，我去酒店接她。”

放下电话，他看向沈星玥，试图重新凝聚心神，但北方的哭声与南方的商业术语在他脑中交织丶冲撞，让他産生了一丝罕见的眩晕感。

“沈总，继续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仿佛能听见冰层碎裂的脆响。

窗外，深圳的天空依旧湛蓝。但顾亦辰的心空，已被来自北方的寒流彻底笼罩。他像一根被强行掰向不同方向的指针，在职责丶野心与内心深处最原始的牵挂之间，剧烈地颤抖着。

北方小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朗冬日。阳光干净清冽，洒在覆盖着薄雪的屋顶和光秃秃的枝桠上，泛着晶莹的光。昨日的慌乱与绝望，在官方“全力搜救中”的通报下，被暂时压入一片死寂的平静之下。

苏晚晴一夜之间仿佛被抽走了部分魂魄，眼下的乌青如同墨染，但眼神却亮得骇人——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後，母性与韧性混合出的孤注一掷的光。她送走了又来安慰的婆婆，轻轻关上门，将外界所有的同情与探究都隔绝开来。屋里，豆豆因昨夜哭累还在熟睡，小脸上泪痕交错。

她走到五斗柜前，手指无法自控地颤抖着，慢慢拿起那个她和陈志远的合影相框。镜面冰凉，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苍白憔悴丶却异常平静的脸，与照片中志远清澈爽朗的笑容叠在一起，形成一种近乎残忍的对照。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胸口被一块巨大的丶冰冷的石头填满了，沉得她几乎直不起腰。她必须做点什麽，才能不被这沉重的寂静吞噬。她开始机械地打扫，动作僵硬却不停歇。当她擦拭餐桌时，目光落在桌角一道浅浅的划痕上——那是豆豆前几天玩小汽车时不小心磕碰的，当时志远还笑着搂住她说：“没事，老婆，小子给他老子的战场留点勋章……”

回忆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心脏。她扶着桌沿，闭上眼，深呼吸，强行将那股几乎要撕裂她的酸涩与恐惧逼退。现在不是时候。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吓了她一跳。是顾亦辰。

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比昨日更加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晚晴，我刚托同学又打听了一下，搜救范围已经确定了，动用了很多人力，包括专业的山地救援队。你别太担心，要相信他们。豆豆和阿姨怎麽样？”

“豆豆刚睡着，妈还好，就是着急上火。”苏晚晴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情绪稳定了许多，“谢谢你，亦辰，老是麻烦你。”

“又说傻话。”顾亦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我在这边能做的有限，只能帮你多问问情况。你记住，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世界末日。你还有豆豆，还有这个家要撑起来。任何时候，需要任何帮助，一定要告诉我。”

这番远超老同学界限丶带着某种失控力量的嘱托，像一把重锤，敲在了苏晚晴强撑的外壳上。电话那头，传来了她再也无法压抑的丶破碎的吸气声。

“……我知道……谢谢你，亦辰……”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带着哽咽的丶最简单的感谢。

“照顾好自己，等我消息。”顾亦辰没有再多说，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这份远隔千山万水的坚定，在她冰封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足以融化些许坚冰的炭火。

放下电话，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将相框放回。现在不是沉湎于任何情绪的时候，她必须坚强。她开始打扫屋子，给豆豆准备午饭，努力让这个家维持着正常的运转，等待着一个未知的结果。

深圳的夜晚，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都市繁华冷漠的轮廓。

“悦景轩”餐厅的包间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暖黄的灯光，精致的菜肴，舒缓的音乐。

顾亦辰举杯，对着桌对面明艳照人的林薇薇，脸上是得体而略显疏离的微笑：“薇薇，欢迎来深圳。”

林薇薇显然精心打扮过，卷发妩媚，妆容完美。她笑靥如花，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顾亦辰：“亦辰你太客气了！这还叫招待不周？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她的话语热情而熟络，仿佛两人已是多年好友。

“应该的。”顾亦辰淡淡一笑，招呼她吃菜。然而，林薇薇的每一句娇嗔丶每一次举杯，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他的感官大部分都聚焦在桌角那部沉默的手机上。总是会拿起来翻看一下，有没有未看的短信和未接到的电话。

“亦辰？你有在听我说吗？”林薇薇略带不满的声音将他短暂的游离打断。

他立刻收敛心神，举起茶杯，完美的社交面具瞬间复位：“抱歉，刚想到一个项目细节。你刚才说到哪了？”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丶类似于“猎物被惊扰”的警惕，却暴露了他全程紧绷的神经。

晚餐在一种看似热络丶实则内核空洞的氛围中结束。顾亦辰礼貌地提出送她回酒店。

车上，林薇薇借着微醺的酒意，身体微微向他倾斜，香水味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亦辰，明天你真要陪我去看市场啊？会不会太耽误你时间了？”

“答应好的事情，自然不会变。”顾亦辰语气平稳，“明天上午十点，我在酒店大堂等你。带你见一下刘经理，他对市场最熟。”

送到酒店门口，顾亦辰没有下车的意思：“早点休息，明天见。”

看着他的车毫不犹豫地汇入车流消失，林薇薇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转而露出一丝被挑战的兴奋。顾亦辰越是表现得冷静克制，就越像一座值得她全力攀登的冰峰。

……

而此刻的顾亦辰，并没有回公司或者宿舍。他让小杨将车开到一处僻静的滨海路边停下，他独自下车，依靠在栏杆上。

夜凉如水，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远处城市的灯火像一片坠落的星空。他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手机的屏幕依然沉寂。这份短暂的宁静，比之前的慌乱更令人窒息。北方小院里那盏可能彻夜不息的灯，与南方酒店刚刚结束的虚僞盛宴，在他脑中交替闪现。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和苏晚晴，一个在风暴眼里坚守，一个在风暴外煎熬。而他此刻所拥有的一切成功丶繁华，在她可能面临的倾覆面前，轻薄如纸，毫无重量。

这份认知，像一记沉重的闷棍，砸碎了他多年来用以自我保护的所有冷静和疏离。他不能再满足于只是一个“远方的安慰”，一个只能通过电话传递苍白力量的局外人。

他又想起晚餐时林薇薇热情的笑脸，想起明天还要继续的商务周旋，想起港务项目悬而未决的结果。所有这一切，构成他看似成功繁盛的现实生活。

他没有把苏晚晴的家里事情告诉他，他觉得没有必要

他深吸一口烟，吐出的浓浓烟气仿似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迅速消散。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重新凝聚，不再是商人的锐利，而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定。

他吐出最後一口烟圈，将烟蒂摁灭。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什麽，他都不会再让自己只是一个“远方的安慰”。

他重回车里，驶向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海。短暂的放逐结束，他必须重回战场。但这一次，他的战场边界已经变得模糊。北方的坐标，从未如此清晰地，成为他所有行动的唯一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