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说我这人带刺,像只暴躁的刺猬。
每次吵架,我让他滚,他就真的站在门外数秒。
“十、九、八……”
数到一就开门进来用力抱住我。
“你推一次,我就抱一次。”
直到那天,我在他书房现一张诊断书。
原来他一直在倒数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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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温黎,你像只刺猬。”
这话他说过很多次。在我不肯吃他早起精心准备、却因我赖床而凉透的煎蛋时,在我因为他应酬归来满身酒气而冷着脸摔了抱枕时,在我因为他忘了某个微不足道的纪念日而口不择言让他“滚远点”时。
就像现在。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切割出模糊的轮廓,将我们之间无声的对峙拉得冗长。争吵的起因早已模糊,或许根本没什么具体原因,只是我心头那团无名火又烧了起来,看什么都不顺眼,言语化作尖刀,不由分说地向他掷去。
他站在阴影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沉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像蒙了一层擦不掉的灰。那疲惫刺了我一下,随即引来更汹涌的烦躁。凭什么他总这副样子,衬得我像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硬,带着破罐破摔的尖锐,“江临,我不想看见你,滚出去!”
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像往常每一次一样。但自尊像一根绷紧的弦,勒得我生疼,不肯松动分毫。我梗着脖子,死死盯着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那目光沉静,没有责备,也没有愤怒,反而像一片深潭,试图容纳我所有奔腾的恶意。然后,他转身,真的朝门口走去。
玄关传来轻微的响动,门开了,又关上。
世界骤然安静,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失序的狂跳。那团火仿佛被抽走了氧气,烧得只剩下灰烬,留下满室冰冷的空虚和自厌。看,温黎,你又把他赶走了。你就是这么个人,糟糕透顶。
我蜷进沙,把脸埋进膝盖,准备迎接熟悉的、漫长的冷战。
然而,门外传来了声音。
他的声音,低沉,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韵律。
“十。”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隔着一扇厚重的实木门板,他的声音清晰地透进来。
“九。”
“八。”
……
他在数数。每一次我让他滚,他都不会真的离开。他只是出去,站在门外那条短短的走廊里,开始倒数。从十数到一,然后开门进来,不管我是不是还在张牙舞爪,不管我是不是用更难听的话骂他,他都会走过来,用力地、不容抗拒地抱住我。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我刚刚筑起的所有尖刺壁垒。
“七。”
“六。”
声音还在继续,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的怒气在这规律的倒数声里土崩瓦解,只剩下一种酸软的情绪,从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泛滥开,冲上鼻腔,冲涩了眼眶。
“五。”
“四。”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门外的样子。声控灯大概已经灭了,他站在一片黑暗里,靠着冰冷的墙壁,默数着秒数。邻居会不会偶然开门看见?会不会觉得他有病?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盘旋着,最终都汇成一个清晰的身影——他在那里。他一直都在那里。
“三。”
我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从沙上站起来,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一步步挪向门口。隔着猫眼,外面是模糊的黑暗。
“二。”
手搭上了冰凉的金属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