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大业,你能做到什麽地步?”
屈鹤为毫不迟疑:“粉身碎骨。”
哐哐的风声急止,随即是幽幽的,叹息般的回旋。
晏熔金原本心里有狭隘的嫉妒和委屈,後来有名正言顺的担忧与心疼——
他想从屈鹤为口中再一次听到他与公主势不两立的说辞,来冲淡膈应;或者谴责他不顾惜自己身体,然而——
屈鹤为这样正义凛然,叫他再一次清醒过来,醒得不能再醒。
他收了今天过分的阴私情感,软下肩膀:“对不住,老师,今日是我失态。您不会粉身碎骨的,因为学生会护住您。”
屈鹤为对着他今日的反常,像是想说丶想问什麽,但最後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臂。
片刻後。
“嗳,晏小和,你抱走被褥做什麽?”
“我去云起屋里住,近日心思不安,怕打扰老师。”
屈鹤为叹了口气,也不再拦他。
小孩长大,还是和他离了心麽?
然而此後半生,晏熔金都在後悔这天的离开。
因为次日早,屈鹤为失踪了。
大业旌旗黄底红边,北夷则是草地与白光的颜色。
屈鹤为在咣当声中醒来,神思与身体都在摇滚中晕眩。
铁链圈着他四肢,整个人呈“大”字形绑在森寒的铁笼上,几个北夷蛮子正粗暴退滚着铁笼,叫他天地颠倒。
风刺骨,尘满面,心中烧。
他胸腔疼痛得像要撕裂;而内心哀切,与身体分开,远远落回大业的军中。
北夷的“猛禽”大将成吉,正冷冷打量他。
“丞相真是难请。”成吉挥手静止了铁笼,按着尖角将他扶正。
译官就在旁边,成吉却执意自己用古怪的大业话腔调和他打招呼。
屈鹤为喘息着擡颈,发与面上皆粘着草叶,然而尚有馀力嘲讽:“大业话难学,真是难为你了。但好歹从脑子到脚底板,你空空如也的身上唯一还有的,也就是这笨舌头了,大业仁慈,竟也允许狗舌头沾光吐人言!”
这骂得忒长忒脏,译官矮着身,小心换成短短一句北夷话:将军,他说您舌头聪明。
成吉疑惑皱眉:“不,他似乎在骂我。”
译官说:“怎麽会呢,他已屈从于北夷的淫威。”
成吉问:“这是好词吗?”
译官说:“包的。”
屈鹤为紧着牙,问成吉:“王眷殊和你们什麽关系?”
成吉听了缺斤少两的翻译,奇怪道:“你摔成傻子了?王,可汗,当然是我们拥护的主人。”
译官传达:“是主人。”
虽则鸡同鸭讲,但屈鹤为的理解歪打正着,王眷殊的确早与北夷勾结。
也正是因此,收到她请罪信夜往皂荚林赴约的屈鹤为,才会被暗算落入敌营。
屈鹤为记得王眷殊曾经的样子,她站在灯会桥上为百姓露出的笑和叹息,她与他共谈改革时踌躇满志的神采。。。。。。他总相信,人不会全然改变的,以至于被旧日蒙骗,没有冷静残酷地审视她如今的心。
他中招被迷倒的前一刻,皂荚叶被滚地风抛起,又向前扑跑,落下时像雪,前推时似浪,将过去的情谊一扫而空。
最後一眼,只剩光秃秃的脚下。
成吉说:“你落到我们手里,愿不愿意识时务点,给我们做事?只要你一个点头,喝下我们北夷的盟约酒,就可以回去继续做你风风光光的大丞相。等北夷占领了大业,你就能拿到解药,再来做北夷的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