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鹤为说:“我不喝酒。”
成吉冷笑道:“挑嘴可不是个好习惯,它带来的代价,要看你的骨头硬不硬了!”
凶猛的鹰被饥饿之火烧了三天,暴躁又亢奋,将它们与血肉外翻的人关进笼子,挣扎丶撞击丶扑棱丶痛呼丶嘶鸣,像地狱一样困住人的精神。
让人忘记笼子外面的天和地有多平静温和,忘记生命与痛苦并不永远伴行。
血液扑向铁杆外,你知道它流淌的声音吗,窣窣的,像千足虫。
你知道用人钝平的齿扯断飞禽喉管的感觉吗,牙竟能像肌肉一样绷紧了,像铁桶,在扯下後失去知觉,涎水在淌,但只闻得到看得到血液,分不清它在朝里还是朝外流。
成吉每日都来问:“还不肯麽?”
屈鹤为就死死盯着他,咧开血齿像预备对待老鹰那样对待他。
成吉同旁人说:“这是个硬骨头。”
“打断他的手足,再放只活鹰进去,这次不要让他咬死它。”
小兵问:“何不拔下他的牙?”
成吉说话时始终朝着屈鹤为,带着欣赏的微笑:“要是他死也不降,配得上做我的人骨锤,我要完整剥下他的皮囊欣赏,用他最坚硬的骨头连同牙齿,做成我新的兵器。”
译官尽职尽责地告知屈鹤为,这时候倒是一字不落。
屈鹤为几乎不能被称之为“人”,他蜷成一团,衣襟破裂,鲜血横流丶难辨源头,自被啄秃的头皮游过眉骨,盖住了那处的刀疤,而後一路向下,在孔窍与骨节处迂回而落,最终顺着伸出铁杆的指尖一路向前,仿佛要回到大业去。
他有时闭眼会看到状元大殿上圣上托起他的肘弯,一仰头就被十七岁的春枝搔了面颊;然而再睁眼,却见到梦中山河破碎的虚影,惨死的血鹰与战时的号角丶大地的震颤,侵袭了他的五感,长长久久丶不得停歇。
血液濡湿他的睫毛,静静往下滴,像更漏。
译官不忍,侧身用大业话劝他:“您便是诈降,也好过现在。”
然而屈鹤为鼻息带笑,张口说了鹰笼中的第一句话。
是不太流利的北夷话——
“他背叛了你,叫我诈降。”
成吉眯着眼笑了:“你的同胞也砍?”
译官的眼惊恐大睁:“丞相!你怎能如此!”
屈鹤为拖着身体勉力支撑起一点,使自己的脸脱离地面。
他看着译官,眼掷冰棱:“叛徒,从不是我大业同胞。”
成吉蹲在他面前,用袖子擦了擦他面上的血,掠过他眼睛时屈鹤为禁不住微微後缩,像是被风割伤的薄叶。
成吉惊讶地捏起他苍白的下颌,锢住他欲咬自己的利齿,打量道:“你的眼,让鹰给啄了?”
源源不断的血液滚下,只是已经很细,仿佛连受伤捅漏的生机都要流尽,而那处眼窝将成枯树丶成空坑。
屈鹤为说:“你抓了我,并不会影响任何,只会让大业人更恨你,让大业的兵马更英勇。”
成吉松开手,割下那截脏袖子,缓缓站起俯视血泞中的他:“丞相,我钦佩你的勇气,然而讨厌你的敌对。”
“我们——血鹰,比大业更了解丶赏识你。在你自己的国家都怨恨你,认为你没有忠心和能力时,是我们看到了真相。”
“可那麽多次,你炖了我们的信号‘鹰’,烧了我们的结盟信——”
“你在自己的国家里都两面三刀,怎麽不能在这里做些小小的变通?”
屈鹤为的唇角狠狠一抽,心道,果真不要让傻子学汉话,两面三刀是这麽用的吗!
但现在当然不是“好为人师”的时候。
屈鹤为一面庆幸着自己的学生聪颖,一面钻入自己残破的大袖下面,不露出脸叫他看见,叫自己恶心:“听不懂。”
成吉怒得踹了脚译官的屁股,对着瑟瑟发抖吓白脸的下属吼叫:“译啊!蠢货!等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