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不想杀他的。”
晏熔金这样道。
劲风撩起他散碎的额发,沉沉的眸色被一星笑意破开,他冲洗耳恭听的屈鹤为招招手,待人凑近了,欠兮兮道:“他拿箭手抖,写求援信能显得更惨。”
屈鹤为一噎:“那你不要射那箭不就好了?”
破天的战声中,晏熔金一勒马,歪头向他:“可你看着朕——你看着我呢!去非——”
马蹄踮动两下,倏然窜向前头,晏熔金挥砍落下的箭矢,身体绷成一道後弯的满弓,迅疾地闯入士兵之中,将厮杀声潮推向更高。
屈鹤为注视着纵横的寒光,想:不知百年後史策会如何记载这一晚,後人依据文字,又能看见面前场景几分。
这场夜袭持续到天明。
雍州虽守住了城门,但死伤惨重。他们没有後援,日复一日的拉锯战消磨着他们的士气,每日从城门上往下搬运尸体,人群哀肃,总是无声的。
城没破,但人心里的城已经豁了口。
幸而京城那头终于推出了驰援的将领,姗姗踏上来路。
然而等他们到了雍州,却久久不见乾军攻打。
正疑惑不安时,见到南面有军队举火把夜行,不知是障眼法,还以为是乾国又派了增援,他们是在整合军队丶蓄势待发。于是更加严阵以待。
然而十日後,忽传来乾军绕东北上的消息,雍州军队才知被耍了——
是再清楚不过的调虎离山!
此刻京城兵力空虚,而乾军又汹汹将至,便是雍州援军想要回防,也来不及。
就在雍州捶胸顿足时,晏熔金已率大军到了京城南面江上。
此江名漏斗江,自西而发,江头之西南邻雍州,中段东斜切到梁州东北角,最後朝东淌入姑苏——此次晏熔金便是从姑苏北上而来的。
在他要渡过大江时,他也以为会势如破竹。起初的确如此,乾军一连冲破了三道江防,然而夜间在芦苇荡休整时,遭了伏击。
尖锐的鸣镝划破夜空——江面沸腾,火把陡亮,刀尖如蹿起的鱼头,箭矢如扑来的渔网,破天的呐喊冲向乾军的船只!
乾军慌乱起锚,然而仍来不及阻止火箭扎上战船,火光熊熊蹿起。
半边天空被烧亮了,几乎灼伤晏熔金的眼。
他咬牙抡刀砍去在肩上摇曳的箭筈,大喊“变阵!举盾放箭!”,才渐渐拉开与敌船的距离,在混乱中找回还手之力。
乾国光是蒙冲与斗舰便超过百艘,当下应对不及全因敌袭突然,待回过神来,很快便摆脱劣势,与敌军对轰起来。
晏熔金进了卒坞,捂着右肩等军医来拔箭,那支血淋淋的箭随吐息在他指间起伏,像船桅:“嗬。。。。。。”
“对面的将领是谁?”
屈鹤为把他压着伤口的手拿下来,握住了:“是蔺知生。”
晏熔金猛地睁开了惊异的眼,随即又闭上了,叹道:“怪不得啊。。。。。。”
一个寿数已尽的王朝还能有这样的勇力,该说不愧是蔺老将军麽?
屈鹤为盯着他的胸脯,既怕他震荡得太厉害,又怕他不动了。
他眼神太明显,叫晏熔金哭笑不得地压住喘息,说:“一支箭而已,不会死的,放心。”
屈鹤为“嗯”了声,朝外问:“军医怎麽还不来?”
外头回:“没有麻沸散了,在找酒!”
晏熔金拔高声音道:“不——”
然而这个音同断线的风筝一样疾速跌落。
他只得回攥紧屈鹤为的手:“去非,你去和他们说,朕不用酒。拔个箭闹这麽大阵仗,这仗还能不能好好打下去了?”
屈鹤为去说了,军医就进来拔剑,新鲜的红冲刷掉了污暗,屈鹤为听到晏熔金喊了一声——
介于“啊”和“呃”之间,像鹤被踩了颈子发出的。长长的调子,中间猝然掐断,听上去仿佛痛得一点儿准备没有。
屈鹤为问他:“痛吗?”
晏熔金勉强笑了笑:“不痛,天亮了,我想打鸣,随便叫叫。”
军医喊屈鹤为出去,也将其他亲信将领聚在一处,说:箭上有毒。
屈鹤为脑内一空,几乎想问:什麽意思?
陈惊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太师,你可不能也出事——你和陛下长那麽像,万一他真没了,还得靠你稳定军心呢!”
旁边的将士怒道:“陈惊生!什麽时候了能不能别说这种诨话!”
陈惊生说:“不然怎麽办,你进去给他吸出来,然後死俩?”
“等等等等!”军医拉开了要打起来的将领,重重叹气,“我没说那毒会死啊!我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