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秃头的还是皇帝对朝政的态度,就连太後接连打压自己的势力也熟视无睹,每天只想着炼长生丹。甚至还将丹药分给朝臣使用。
有的丹药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衆人皆战战兢兢,也有不知被毒还是被吓得卧病在床的。
屈鹤为能挡则挡,想着反正自己改了国运,这具身体也是要早死的。
但有的好挡,有的难。平日里皇帝给大臣的,他要了,大臣自然欢天喜地,皇帝也只会嗔他一句“恃宠而骄”;但如果是太後给皇帝的,就难了。
一次,皇帝正要吃太後送来的丹药,那丹药瓶子与太後喂给屈鹤为的极像。屈鹤为当时牙关合紧,遍身冷汗,最後还是如平常一般讨药。
皇帝用花瓶砸碎了他的头,好在丹药也被慌乱的宫人踩碎了,太後的眼线也只能无奈回报。
然而几天後,皇帝就玩闹似的封了他做右相。
这个右相是“斜封官”,不问中书省意见,只从侧门递了纸传达圣意。
但太後出手拦了,说皇帝这回实在是胡闹,有几次救驾之功和小聪明的人,提拔到左副都御史已是破了格,怎还能再次任性?
屈鹤为看不惯太後屡次抽皇帝巴掌,不顾天子两次阻拦,自请治水,两年後回来,已卓有成效。而何观芥也是他在水灾中救的,因无父无母,唯一的表弟又不知所踪,屈鹤为就把他带在身边教导,时间一长,几乎要忘了祸乱朝纲的任务。
他风光回朝,做了右相。朝中皆以他有能。只有皇帝愁眉苦脸,太後不住冷笑。
他一段时间未行龃事,皇帝便变得更昏聩荒唐,朝堂上乌烟瘴气,被时不时犯抽的旨意折磨得身心俱疲。屈鹤为只得重操旧业,不过数月,又唤回了大家对他治水前的坏印象。
那段时间里,他的学生何观芥和他翻了脸,他很欣慰,笑了出来,令何观芥更恨他。
皇帝也放松安分了不少。
在他上奏远调蔺知生的当日夜里,天子留他饮酒。他极不善饮,喝了几杯就抱着天子泪流满面,还狗胆包天直呼天子名讳,说:“王充啊,臣的陛下,您一定不能再放任太後和左相了,再这样下去,一堆天灾人祸大业扛不住啊,江山要易主的!”
天子却一点儿不吃惊,静静看着他。
烛光打在他们脸上,外面的风不知从何处溜进来,叫明暗摇曳混淆。
“这张面孔不好看。”
天子冰冷的手自面角一点点爬上他面孔。
屈鹤为困得直翻白眼,勉强撑着答话:“王充,再怎麽荒唐你也不能想着把我招进後宫吧?就是不看女男,也不能这麽。。。。。。有碍观瞻。。。。。。这样不好啊丶不好啊王充!”
他拍开王充的手,王充手上立刻红了一块,却也没恼。
只是说:“陈真说,你一直带着面具,脸会溃烂的。”
屈鹤为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
王充手上沾了茶水,轻轻地一点点扒去了那张假皮。
露出的面孔沁了汗珠,红痕遍处都是,还有破损与串疹。
但模样还是和六年前,王充把他从金銮殿上扶起时一样的端正风秀。
“小和阿。。。。。。”王充用手绢轻轻擦拭他面颊,声如蒲柳拂地,“这些年,苦了你了。”
门外朝阳初升,门里的另一个人醉得无知无觉,孤独的君王低声对无法回答的人倾诉着。
直到一阵风来,暖酒的炉子也熄了火。
。。。。。。
武帝十九年。
陈真给他送了个大麻烦。
一只十七岁的晏小和掉在了他床上。
屈鹤为气得崩碎了一口牙。但怎麽也找不到老一点的陈真,好跟他算账。
晏小和又吵又闹,做事动静也大,要不是他护着,早死了几百回了。偏偏还无知无觉,三天两头和自己跳脚也就罢了,还屡次在明面上打别的官员的脸。
屈鹤为试图让他收敛锋芒,引导他缓慢图之,但却被指着鼻子问:是不是初心和良心都被狗吃了?
屈鹤为气笑了:“不被狗吃,像你一样找死吗?”
结果少年沉默了,很失望地擡头看他:“我已经不认识你了。晏熔金。”
屈鹤为愣住了,只觉他的目光比世上任何东西都刺眼。
“你是说,他能救大业?”
“卦象上是这麽说,他可以终结乱世。”
“他不就是我麽,”屈鹤为蹙眉,看向对面的陈真,“我二十九了都没成事,你要揠苗助长个十七岁的?能不能给你徒弟积点德。。。。。。哦,我忘了,你不在意,反正缺的德你自己补。”
陈真噎了下,正色道:“当初是我的错,也许我不该干预你,让你被夹在。。。。。。这个位置。”
“易容的事,我这麽些年给你调药膏,让你在他人眼里一点点变回自己的模样,不也没有人发现麽?我什麽时候靠不住过,你信我,丞相。”
屈鹤为叹了口气:“你如果要他做什麽,先告诉我。虽然犯人。。。。。。”
他嘟囔了几声,听不太清了。
虽然他总抱怨,甩不掉晏小和这个麻烦的尾巴。但其实是他自己舍不得走快。
那是十七岁少年的,炽热单纯的目光啊。是一个还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他这样对自己丶对世道,有什麽错呢?他已经足够努力,而自己也不想让他的努力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