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屈鹤为独自走过的十二年天子……
“做噩梦了吗,去非?”
他猛然惊醒,呵呼喘息时,听到晏小和迷迷瞪瞪地问。
“没事,吵醒你了?”
小和嗯了声,抱紧他亲了亲耳朵:“梦到什麽了?噩梦讲出来,就不会做第二次了。”
“不算噩梦,”他将人回抱紧了,“不过是些。。。。。。过去的事。”
——
武帝七年,钟鼓齐鸣,他踏上鳌头形状的殿石,面见天子。
天子托起他的臂弯,夸赞他的策论,又留他到书房闲谈。
他看见珠帘後的女人面孔。
半敛目,眼神朝上,如坐佛龛般静静窥伺的神态。
他心里不安。
天子握着他的手说:那是太後,她想见见新科状元。
到了书房,没有什麽值得掩门的话,只是不过片刻,就有仆役闯入,熟稔地低眉说太後送了药来。放下也不走,等着天子用空。
他心里觉得逾矩,看天子有些僵硬的面色,始觉方才大殿提及太後时,手腕被捉握的力度太重。
天子说了很多话,都是事先他预料到的。只是最後,天子握着他的手说:“你策论里提到的东西,只管放手去做,朕替你兜底。”
他有些惶恐,朝堂上不知多少个状元榜眼,何以看了他几篇文章,就彷如将他当作唯一的救星?于是只当天子礼贤下士,说些快成套话的好话。
但也难言激动地答:“定为陛下分忧解难。”
後来他在翰林院勤勤恳恳几个月,遇到了“贞女”一事,上书天子遭贬,只觉一切始料未及。并开始觉得,民间说皇帝反复无常丶日渐昏聩暴戾的传闻是真的。
他负气左迁,遇到流匪,从马车上摔昏下来的前一刻,又记起金銮殿上拖起他的那只手丶那双眼,只觉世事无常丶命运坎途。
他为山上一道人所救,道人姓陈,问及名姓时似有犹疑,最後答是“陈真”。陈真说与他有缘,要为他算卦。他摇了摇头,说不要算我,也是冒犯一问,道长能否算国运?
那道人轻易应下了。将未来年份与大事皆述与他。他看到十五年後大业亡国,战乱四起丶民不聊生,就不再往下看了。
问: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道长答有,要他替国君“犯错”,将那搅扰国运的邪气尽数引到自己身上,最後用一人之死换国家长安。
道长人长得老实,说的话像江湖骗子。最初他听过了,并不相信,只是在此後几月,被陈真写出之事皆一一应验了。
他也就抱着孤注一掷的心,向陈真学了易容之术,到预言中天子会坠水的地方等待。
那是一处溪流,天子与随从暂歇在旁,而他扮作渔夫垂钓溪边。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天子在落水前偏头看了他一眼。叫那簇刺眼的光有了微微的变形。
他在预言又一次应验的惊骇中,先侍卫一步噗通跳水救君。
天子繁重的衣饰在水中成了累赘,幸而他自小爱沉入水塘丶仰头看浮动的景色,极善凫水,一番挣扎後连抱带拖地把人擡上了岸。他自己累的扒在岸边上不来,在天子近侍来拉自己时,还把最後一丝力气用于触摸脸角的假皮。
天子去马车上换过衣裳,问在车边待传的他:“你是何人?叫什麽名字?你救了朕,想要什麽赏赐?”
他垂着头,吐出了“屈鹤为”这个名字——暂屈鹤颈,不悖鹤为。
“草民是读书人,所作所为皆只为报效朝廷。”
天子擡起他下颌,眼里有笑意:“这张脸怎麽这麽磕碜。。。。。。罢了,给你个蓝翎侍卫做不做?”
他跪谢了君恩。三伏天里,溪水很快晒干,衣服菜叶似的皱巴巴贴着,叫他浑身不自在起来——总觉得太过顺利。
但很快他就来不及多想,只因朝内外接连出事,而他因事先知道,立了不少功,很快升到了正三品左副都御史。
这蹊跷的升迁速度很快引来旁人注意。朝中大臣纷纷试探拉拢他,而太後也屡次请他过去。他都拒绝了,但不想在太後寿辰宴上还是被逮住了。
太後同他开门见山,软硬兼施,他知道今天不应了太後,恐怕连门都没法竖着出去。
“听说屈大人一年前死了,当时是由邻里从湖里捞起的,不知怎麽起死回生了,还改了名姓?”
屈鹤为咽下她的药丸,勉力压着喉管的痉挛讪笑道:“自是福大命大。”
太後略笑了笑,眼神却如钉耙般在他脸上碾过。
他回去就吐了血。
直到第三日太後才给他解药。
後来他结识的御医云起说:你服用的毒很不成熟。说真的,太後没必要用这麽难看的手段拉拢人。。。。。。
屈鹤为懂了他的意思:太後觉得自己不过一只有点碍眼的小虾,也没指望自己真帮上什麽忙,就是想在吓唬自己的同时试个药。
但就是这样随意的一试,拖累了他几十年的身体。
皇帝知道他去过太後那儿了,也不恼。照常与他出游习字。几次他有意提起朝政,提起太後和左相愈发猖獗的势力,都被皇帝不声不响挡了回去。
屈鹤为不懂皇帝在想什麽,都火烧屁股了还觉得好暖和。他想:难道是自己做的坏事还不够多?可是能“阳违阴奉”的事本就不多,每做一桩屈鹤为就要掉一把头发,真觉得自己缺德又折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