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信差,说是两年前寄存的信。
信主人还叮嘱务必提早两天送到,只是连日的大雨还是拖累了脚程。
陈长望捏了捏信,怔怔笑了笑:“两年?”
信差说:“是啊,存了好多封呢。还有好些没送来的。”
陈长望呆了会儿:“他果然死了。”
信差“啊”了声,似乎很乐意和道士搭话:“生死之事,你们道士没法算的吗?”
“我不会。”
信差执拗道:“不像啊——”
“你画像都能挂上墙了,应该很厉害才是。”
“那是我师父。。。。。。”说到这里,陈长望忽然愣了下,但很快又道,“一副描摹这样少的画儿,如何能确定到哪个活生生的人头上呢?”
“我和他,只是长得像。”
然而过去的怀疑,邮差与晏熔金状似无意的话,在此刻交缠在一起,汇集到两年前的这幅信上。
陈长望难以自抑地急喘起来,从香台下抽出一本被老鼠啃食一半的宗谱,而後颤抖的手指插进蛛网,掐住了那行小字——
“陈真人陈长望”
他在手指变得透明前,勾住那张侧像,终于认出被磨损的第三个字。
原来,从没有“陈真”。
【4】
陈长望恨过陈真,三十多岁的时候。
恨他为什麽不同自己说真话,为什麽不告诉自己不要找他。
如果一早就知道,是不是小小地遗憾一场就好了,何至于後来哭得那麽惨。
他踢开道观门口的碎瓦片,沉默地拿起笤帚清扫,用细绢布擦过陈真的画像丶他自己的画像,他从未有一刻如当下一样孤独。
他要停止近三十年的寻找了。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他脚下生了根,扎进自己的血液里牛饮。
他不明白陈真为什麽要那样做。
自己唯一的友人听了,沉默片刻说:“你好像总会忘记,陈真是你自己。”
他咬紧了嘴唇:“我没有!”
“我是说,总有一天,你会理解你的动机,会从你自己身体里找到答案。如果那天没有来,你可以等待,也可以往回找。”
陈长望说:“我有很多事要做的。。。。。。”又不是只要找陈真。
但他的後半句话在友人的注视中消了声。
那天晚上,他想了很久,似乎有点明白了:他真的很需要爱。所有认识的人都会在他生命的弹指间,从年轻壮硕变成一把白骨;所有以为坚实不可催的器物,都会转瞬面目全非,如果偏要有一样东西当他的锚,那就只能是爱了。
那是最缥缈的东西,最轻易构筑的骗局,也是唯一支撑自己走下去的竹拐杖。
三十七岁的陈长望大梦初醒,发现自己靠在街边面店门框上。
他还没记起自己在哪,就见到了一个被马车轧过的小童,他心里一跳,冲出去抱起了他。
小童睁着好大一双黑葡萄眼睛掉眼泪,他说“馒头还在地上”。
他有那样一张惊惶的面容,害怕自己死在跳跃的时间中,害怕上一秒还抱着他的温柔青年和救命的大夫,下一秒就湮灭不见。小童说:“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很有用,我会帮你做事,会来。。。。。。找你。”
而自己又怎麽忍心对他说,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三十七岁的陈长望能甘之如饴地和自己相爱,但七岁的小童只想要找到一处不变的高塔,好在无论人生的哪个节点都能躲进去。
陈长望轻轻捋着小童的头发,想:他需要一处永恒不变的东西,那自己就给他。
“我名唤陈真,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被时间乱流搅扰的风安静下来,一时只听得到那道心跳。
“长望愿意。”
从此身如游船,但心有归处。
半生以後,他会陡然发现,那处不变的高塔就在自己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