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粘腻的纱,紧紧贴在每一次呼吸上。耳朵里最先灌进来的是单调的“滴——滴——”声,规律得让人心慌,间或夹杂着模糊的、压低的交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然后是一种无处不在的钝痛,从头皮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蔓延到四肢百骸,沉甸甸地往下坠,连动一下指尖都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眼皮有千斤重。
不知挣扎了多久,一线模糊的光晕终于刺破黑暗。视野先是混沌的白,然后慢慢聚焦,映出上方惨白的天花板,和边缘有些掉漆的淡绿色墙围。
这是哪里?
她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极轻微的摩擦声在异常的寂静里被放大。视线艰难地偏移,先撞入眼帘的是一片毛茸茸的、浅金色的……头顶?一个人伏在床沿,睡得正沉,浅金色的丝有些凌乱地散在白色的被单上,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再往下,能看到一小截白皙的侧脸,和……睫毛上凝结的一颗小小的、欲坠未坠的泪珠。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个模糊的称谓自然而然地从干涸的喉咙里往上涌。
嘴唇黏连在一起,张开时牵扯着细微的疼。她试着聚集起涣散的气力,气流摩擦过灼痛的声带,出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粗粝嘶哑的音节:
“……越……”
声音微弱得像一声叹息。
然而,就是这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呼唤,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床沿那颗浅金色的脑袋猛地一颤。
杨越瞬间弹了起来,睡意全无,瞪大了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懵懂,却在聚焦于她脸庞的刹那,爆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那层薄薄的水光迅汇聚成河。
“凌儿?凌儿!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她的声音又尖又抖,带着哭腔,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似乎想碰触她,又怕碰碎了她,最终只是紧紧抓住了床单。
这声呼喊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病房原本近乎凝滞的空气。
几乎是同时,门被“砰”地撞开,杂乱的脚步声旋风般卷了进来。
“怎么了?越?”
“凌儿?!”
“医生!快去叫医生!”
一张张脸孔争先恐后地挤满了她有限的视野。每一张都带着急切,带着狂喜,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担忧。她们七嘴八舌地喊着,声音重叠在一起,嗡嗡作响。
“凌儿,看看我,我是美岐啊!”
“凌儿,认得我吗?我是宣仪!”
“老天爷,你终于肯睁眼了……三个月了,凌儿……”
“别挤,都别挤!让她缓缓!凌儿,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
泪水从那些漂亮的眼睛里滚落,有人捂住了嘴压抑着哽咽,有人已经哭出了声,有人不停地抚摸着她的手臂或头,指尖冰凉又颤抖。
十一个人,十一个姐姐。孟美岐、吴宣仪、段奥娟、yay、杨芸晴、李紫婷、赖美云、徐梦洁、傅菁、紫宁……还有已经哭得说不出话、只死死攥着她被角的杨越。
她们叫她“凌儿”。
凌儿?火箭少女的第十二位成员?
混乱的碎片在胀痛的脑海里冲撞。刺目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爆响,天旋地转的剧痛……还有更早之前,木头击打在沙袋上沉闷的“砰砰”声,道服摩擦的窸窣,汗水滴落地板的氤氲,松柏道馆院子里那棵老树的气味……岸阳的阳光,松柏道馆的沙袋,全胜道馆的挑衅,若白师兄清冷的目光,晓萤叽叽喳喳的笑闹……
岸阳。戚百草。
她是戚百草。是松柏道馆的戚百草。是……是方家那个很多年前就走丢了的……小女儿?
可这些围着她、为她哭泣的人,口口声声喊着的是“凌儿”,是她们最小的妹妹,是火箭少女的一员。
记忆像两股拧错的麻绳,一端是清晰却遥远的岸阳,另一端是陌生而迫近的“凌儿”身份,中间横亘着大片大片的空白和尖锐的疼痛。她张了张嘴,却不出任何声音来解释这荒谬的错位,只能茫然地看着一张张泪痕交错的脸,看着她们眼中纯粹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场景。这不是松柏,不是岸阳的任何一家医院。空气里的味道,光线,仪器的声响,甚至这些人的服饰型……都不一样。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驱开了围得水泄不通的姐姐们,开始一系列检查。冰凉的听诊器贴在胸口,手电筒的光束刺探着瞳孔,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