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置信和愤怒的情绪交织在眼底,最後在黑沉如渊的瞳孔里渐渐冷去,凝成寒霜。
江念棠常常被这个眼神从梦中吓醒,醒来後再也睡不着觉,睁眼盯着窗棂,看天从黑转明,然後一整天萎靡不振,做什麽都提不起兴趣。
一有风吹草动,她整个人惊惧难安,频频看向宫门口,生怕赵明斐某一日提着顾焱的人头到她面前。
日复一日,江念棠竟觉得比之前赵明斐夜夜来长明宫的日子还要难熬,天灵盖好像顶着一把细绳悬垂的利剑,说不准哪一刻就会掉下来,戳穿她的脑袋,直插心脏。
长明宫在诡异的平静慢慢度过。
转眼就到了冬至,长明宫台阶上的雪越积越厚,宫门到大殿之间被白雪覆盖,看不出青石板路,偶尔有一两个脚印踩在上面,也很快会被新雪掩埋。
入夜以後连廊檐下只有零星的几盏灯,灯烛在寒风中忽明忽灭,像是随时会熄灭,远远看过去阴森恐怖。
灯火璀璨的长明宫一下子变成了冷宫,到处都是暗暗的,一片寂寥萧瑟。
江念棠不怕黑,也不惧鬼神,但有些畏冷。
即便屋内地龙烧得再热,她依然会夜半三更被冷醒,醒来後四肢冰凉,自己怎麽捂也捂不热。
冬至那日,御膳房按制送来热腾腾的饺子,江念棠随口吃了两个就俯身呕吐起来,旁边伺候的宫婢连忙上前替她拍背,但不得其法,差点把江念棠的魂拍没了。
“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新分配来的宫婢见人面红耳赤,吓得立刻跪下求饶。
江念棠端起桌上的热茶饮了几口,待缓过气来後挥挥手:“不妨事。”
见小宫女还是瑟瑟发抖,不敢起身,江念棠弯下腰扶她起来:“地上凉,小心风寒。你叫什麽名字?”
宫女受宠若惊,低声回:“奴婢叫微雨。”
微雨之前是浣衣局一个洒扫的新晋宫女,不知怎麽就被调到长明宫服侍皇後娘娘,最初她又高兴又惶恐,自己没什麽大本事,怎麽就一步登天了。
到了长明宫後她才知道,这里原本的宫婢们全部被换掉,连曾经跟在皇後身边的右想姑姑都离开了。
宫里都在传皇後失宠了。
微雨刚来的时候天天害怕,既怕自己要老死在冷宫中,又怕皇後拿她们泄气,她一直以为长明宫消失的宫女是被皇後撒气处死了。
然而渐渐她觉得自己大错特错,皇後娘娘是个极好的人。
天寒地冻,她让守夜的宫婢轮流休息,还给她们拿来厚厚的褥子。命令入夜以後只需要点大殿门口的两盏灯,她们不用把沉重冷硬梯子搬来搬去,冒着摔伤的风险登高点灯。
微雨从没见过皇後娘娘发火,她说话总是轻声慢语,像三月里绵绵春雨。
长明宫差事清闲,不用害怕犯了错就受罚,月钱按时发,主子也好伺候,她来了几天就觉得自己的脸胖了一圈。
微雨暗自腹诽,原来冷宫待遇这麽好。
江念棠让微雨把剩下的饺子分给下面人吃,沾沾喜气。
微雨分完东西回来,看见皇後面容淡漠倚在窗牖边,正往外看。
她的眼睛很美,柔柔的天光覆在上面,像琉璃一样澄澈,但眉眼间却似有淡淡哀愁。
“皇後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微雨大着胆子建议。
微雨猜娘娘是想陛下了。
虽然不知道帝後两人为什麽吵架,但过了这麽多天,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
陛下不来长明宫,娘娘三番五次派人去请也没个结果,心里一定难过又着急。
微雨猜中了一半,江念棠确实焦虑。
这麽多天,也不知道顾焱的伤怎麽样,赵明斐有没有对他下死手。她好几次都想直接冲到紫极殿去问,但这股冲动又被按耐下来。
江念棠隐约觉得她若是去了,只会让顾焱死得更快。
“走走也好。”江念棠好久没有出寝殿,胸口闷闷的,便同意了。
她简单梳了个妆,披上大红色金边氅衣,缓缓行至御花园。
不期然与赵明斐在某个转角处撞见。
双方俱是一愣。
赵明斐率先反应过来,原本就冷淡的脸更寒三分,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江念棠站在原地像个冰雕似的一动不动,不消几吸之间,赵明斐的背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