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道:“朕以为……尚且不曾。“
明觉面色平和,又问:“远山之上的自由鸟已落在陛下肩头,于陛下而言还不够得偿所愿吗?”
凌云寺里的钟到点撞了一下,声响沉厚,余音回荡。
乾元帝仰头,望着殿内那尊高大庄严,鎏金斑驳,垂眼间却不减慈悲的佛像,喃喃低语道:
“……不够。”
“远远不够。”
他并不想困住自由的鸟,而是想让这只落入凡尘的鸟儿在大楚,在这片江山中享有自由。
乾元帝回首,看向这位似乎早已经看透一切的老和尚,换了话题:“一会结束,劳烦大师为皇后号号脉。”
明觉大师点头:“理应如此。”
……
凌云寺外,温渺身侧跟着罗氏、拾翠和挽碧,其余侍从则隔着更远一些,缀在皇后娘娘的周边,作保护之责。
这个时间点,多数臣子、世家的成员均在凌云寺内的其余殿中跪拜礼佛,寺外倒显清幽异常。
温渺披着略带一层薄绒的披风,缓缓走在林间石阶上,两侧秋风簌簌,时不时就能瞧见落叶飞舞,不过才走片刻,便见一位身着月白衣衫的僧人站在不远处。
拾翠、挽碧见此微微皱眉,下意识伸手将温渺护在身后,倒是罗氏面色平常,压低声音为温渺解释:“娘娘,那位是先帝的第八子,裕亲王姬晟。”
裕亲王姬晟温渺在京中也有耳闻,听说这人向来温文尔雅、乐善好施,对权势并无留恋之情,当初乾元帝登基后,这位裕亲王便削发出了家,法号慧能,至此不再过问京中诸事,只置身凌云寺内吃斋念经拜佛,好似完全远离了红尘。
温渺默不作声,她望向站定在不远处的僧人,也同样停了脚步。
明显,这位出了家的裕亲王是故意等在这里的。
“贫僧慧能,见过皇后娘娘。”
姬晟颔首俯身,一手悬于身前,面容平静,似带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慈悲之态。
温渺想了想,开口问:“请问慧能师父有什么事情吗?”
姬晟:“贫僧听闻陛下与娘娘大婚,到底出家前曾与皇家有一段尘缘,这才等候在此,想送娘娘一份礼。”
说话间,姬晟不着痕迹地隔着宫人仆从打量这位大楚的新后,模样确实不俗,即便他再如何不信乾元帝会对一孀妇钟情,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姿容上的出色,堪称国色。
这般的气度与雍容,便是谢家百年前为簪缨世族,可追溯至淮阳谢氏,但即便那时的世家大族,也很难养出如此模样的贵女吧?
更何况早些年谢敬玄不过是金陵的一介九品小官,若无权势金银,如何能养出这般丰腴绝色的美人?
姬晟想到下属传来的消息,狭长的眼眸微眯,不见怀疑,只见几分关怀与仁慈。
他是真的好奇……
乾元帝若是真个随随便便就被美色引诱的人,他也不至于在其登基那年便避其锋芒,出了家在这破寺庙里韬光养晦。
姬晟自觉对乾元帝也有七分了解,那人深沉难测,敏锐又十分漠然狠厉,常人观之只觉是位英明神武的明君,可抛开江山社稷,乾元帝心中还能装下别的什么?
后宫常年无妃无嫔,膝下也无一儿半女;早些年十多个兄弟死的死,疯的疯,一个揽权至此,冷酷又理智的帝王,怎会做出迎娶一介孀妇这般毫无缘由、利益的荒诞事情?
他更宁愿猜测是谢氏女背后还藏有什么别的秘宝,这才能叫高高在上的皇帝“动心”,只是这份爱重实在夸张到令姬晟都有些难以置信了——
姬晟早年习武,耳目敏锐,足以感知到光是跟在皇后身侧保护的人便里里外外好几层,那两个随行侍女看着不显眼,实则都是练家子。
更别提温渺身上穿着珍贵的金丝云锦,便是当年先帝再如何昏庸专宠,丽贵妃也只得了小块布手帕,哪像今上如此大方,倒是直接为新后定了身衣裙。
谢氏女到底特别在哪里?
只是因为美貌吗?
此刻,姬晟按住心中杂思,自袖中掏出一不大的木盒,双手递上,轻唤了一声“娘娘”。
拾翠上前接过,温渺轻扫了一眼,柔声道:“那就多谢慧能师父了。”
“娘娘客气。”
姬晟轻笑,那张脸慈眉善目,略带笑意时,倒是符合大楚对男子之美的追求——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不得不承认,大楚皇室盛产美男子,没一个丑的,乾元帝虽是俊美,却过于凶狠锋利,瞧着难以接近;倒是裕亲王姬晟面如冠玉,更显清俊谦和。
姬晟道:“贫僧虽已出家,但还有一言想说与娘娘听听。”
挽碧皱眉,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被温渺轻拍了一下手臂。
温渺问:“慧能师父想说什么?”
“娘娘可否请侍从们稍微站远一些?”
姬晟怕新后不答应,甚至还加了筹码,“此事有关于陛下,贫僧认为只说于娘娘一人听才好,毕竟娘娘现与陛下是夫妻,有些事情……贫僧以为娘娘应当知晓。”
那副温和且略带忧愁与关切的神色出现在一个出家人身上时,总能降低旁人的警惕,若是寻常人大抵就应了声,可温渺却淡淡收回目光,拢了拢肩头的披风,轻声道:
“要让慧能师父失望了。”
“陛下怕我遇上危险,下了命令叫让他们近身跟随,若我今日应了慧能师父,日后他们便要受罚了。”
温渺或许偶尔有些迟钝柔软,但她从不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