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因为失忆一事,总竖着道屏障,故而难以将全部的信任交予至今相处大半年、为她付出良多的乾元帝;更不可能交给一个仅一面之缘的裕亲王。
即便对方表现出来得再如何和善可亲,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裕亲王到底想的是什么。
更何况……
温渺冥冥中觉得,这世间之事十之八九,只要她问,乾元帝便一定会回答,既然如此,她何须多听裕亲王一言?
她的夫君,合该她自己去了解,有旁人什么事情?
而且眼前这位裕亲王,总给温渺一种奇怪的感觉,莫名其妙会令她联想到茶……只是这联想为何诞生温渺却是一头雾水,还是顺着直觉,尽量远离为好。
姬晟大抵怎么都不曾想到,自己向来引以为傲,最能与人拉近关系的和善与风度,以及京中盛传的好名声竟然也有被人拒绝的一天。
在他怔愣的片刻里,温渺已经颔首转身,带着身侧的宫人、仆从远离,不再给姬晟继续开口的机会。
山间淡淡的雾气略显朦胧,月白衣衫的僧人很快就被温渺落于身后,她向另一侧立有凉亭的方向而去,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地问:“从前裕亲王与陛下……关系应当算不得好吧?”
罗氏点头,“陛下早年出生不好,那时宫中皇子皆避而远之,虽是血脉上的兄弟,实则说是陌生人才更恰当……裕亲王倒是向来待人亲厚和善,但与陛下也没什么过近的联系。”
温渺:“亲厚和善?”
罗氏道出了一部分京中传闻里没有的内容:
“裕亲王虽出生不行,但从小被养在先皇后膝下,与恭亲王一般,都是原先众人以为的储君人选,名声在京中也是极好的,不过后来陛下北伐回京,名声大盛,这位裕亲王反倒不再显眼。”
恭亲王是贵妃之子,早年锋芒极盛,家族力量雄厚,自然有一争帝位的资格。
裕亲王虽被先皇后养着,但先皇后并不受宠,家族也早已经落败,不曾凭其皇后之位扶摇而上,因此裕亲王是以“孝”、“善”两字出名,不比恭亲王那么显眼。
先帝的儿子不少,但有能力的却不多,疯了的恭亲王算一个,是当初与乾元帝争帝位后的失败者;出家剃度的裕亲王算一个,名声极好只是无心权势;至于现在还活着的睿亲王……不提也罢。
手足相残在皇家算是常事,除了这几位尚在人间的,乾元帝的其他兄弟多数都死得早。
有些是被晚年昏庸的先帝圈禁赐死的,还有些则是暗害乾元帝不成被反杀的,十几个儿子到现在只剩下几个,足以见得皇权之争是多么得冷酷无情。
温渺细细听着罗氏讲解大楚皇室的那些事情,心中却并不觉裕亲王会是一个真的和善之人。
她看向被拾翠捧在手里的木盒,好奇心是有些的,但也不算很大,只叫拾翠暂时收着,等一会儿回到室内再瞧瞧。
不过才走了几步,一道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彻在林间。
温渺抬眼望去,却见几个侍女手中压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跪在地方,她偏着头,发丝凌乱,侧脸印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而其正对面,则是手掌再一次高高举起的华贵妇人。
温渺眉头微蹙,下意识出声——
“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来了!
第44章解围无人能救她(配角视角)
陈晚秋原是青州渠县人,父亲为当地县令,虽为官员品级之末,却也勤恳老实,以当“父母官”为目标,多年来为官清廉,是县里百姓口中的好官。
因为母亲早逝,加之父亲的疼爱和纵容,陈晚秋也多了寻常女子没有的自由——
她不喜局限于闺阁深处,很早便裹着胸膛、穿着男装,跟在父亲身边判案作伴,还同县里的老仵作师父学了一手验尸的绝活儿,为得就是往后能为父亲分忧一二。
陈晚秋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但去岁春,渠县来了位富贵闲散的小公子,容貌俊美、待人温柔,似乎是京城的大人物,在父亲以县令身份接待对方时,陈晚秋意外与那小公子撞在了一起。
年岁尚不及二十的年轻姑娘本就对话本中的情情爱爱带有几分憧憬,那小公子实在眉目含情,懵懂的姑娘大胆又热烈地交出了真心,与心慕的男子许下了彼此不负的诺言。
甚至那人曾握着陈晚秋的手,坚定承诺说他只会娶她一人为妻。
陈晚秋信了。
少年情谊赤忱,喜欢便是喜欢,总是大大方方,毫无顾忌。
等她别过忧心忡忡的父亲,随着小公子一同去了京城才知对方竟是睿亲王的嫡长子,皇亲国戚、身份尊贵。
最初陈晚秋很担心,她怕自己适应不了京城的生活,怕自己给小公子丢人,怕自己无法如那些贵妇人一般优秀,甚至一度因为胆怯而生了重回渠县的想法。
但小公子却拉着她的手说会陪她一起,说她不会的可以学,说她一定能够为了他而变得如世家贵女一般优雅。
于是,陈晚秋暂时住进了睿亲王府,她从前轻便的衣装被严厉的嬷嬷说是难登大雅之堂,那些伴她长大的验尸工具被府内侍女嫌弃得扔到府外,她不能张口放肆地大笑、不能爽快地吃肉喝茶、不能跨步过大、不能蹦蹦跳跳、不能随意上街……
嬷嬷要求她温驯听话,让她去抄写《女训》《女戒》,让她学习女红,逼她改了从前走路的姿态,要举止文雅、要轻声细语、要柔美小意。
陈晚秋在很努力地学习,她想为了珍爱自己的小公子吃些苦头也是没什么的,毕竟京中的贵女都是这样优雅,她总不能往后叫小公子丢人。
只是越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陈晚秋却越觉得迷茫,她从前如野草一般生长了十几年的过往,被睿亲王府里的规矩尽数否定。
她总是不得睿亲王妃的喜欢,对方瞧着她的视线就好似在看裙角上沾的一坨烂泥,便总找着法子惩治她——佛堂罚跪、打手板子、抄写经文……
陈晚秋曾找过小公子解释,说她从未冒犯过王妃,可小公子却只说叫她再柔顺、再小心些,莫要惹他娘生气。
小公子总说:“母亲她重规矩,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你只要好生学着这些,她一定会慢慢喜欢上你的;你应该再听话一点,母亲操持整个王府并不容易,你既喜欢我,那就应该学着去理解母亲……”
陈晚秋想,她已经努力在适应、在理解了,可王妃依旧骂她是没规矩的东西,嬷嬷说她顽劣不堪、难以训导,府上的侍女丫鬟也光明正大地笑她麻雀也想要攀高枝。
她有时候真的很希望小公子能为她说话,可事实是没有,即便小公子真的听见她被那些婢女嘲笑,也只会笑着说她们不是故意的,只是还不了解你而已。
恭亲王府内所有主动攻向她的恶意,都成了她心上人口中的“并非故意”,陈晚秋忽然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选择真的对吗?
于是在自我怀疑中,陈晚秋一度陷入了一种浑噩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