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最近,皇家有去凌云寺礼佛的惯例,一向看陈晚秋不顺眼的睿亲王妃不知道为什么,此行竟然带上了她。
陈晚秋并不觉得是王妃准备认可她,而事实也是如此——凌云寺内,睿亲王妃叫她瞧见了小公子与一位贵女并肩走在一起,他们相互谈笑着散步,男子眼眸含着情,女子面颊染着红。
睿亲王妃说,陈晚秋这样低贱的身份如何能配得上王府嫡子?能给个妾室之位已经顶天了。
陈晚秋不信。
可她没想到小公子竟也找到她,又一次以那副深情温柔的姿态握着她的手,求她忍着一回,只说往后他的正妻大方贤淑,不会过于为难她。
……如果只是为了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心上人另娶他人,她当初大着胆子,孤身一人,满怀一腔敢爱的赤忱从青州渠县进京又是为何呢?
陈晚秋打了小公子一巴掌,说她绝不为妾,说她要回青州。
小公子说她冥顽不灵、形似泼妇,并叫求母亲睿亲王妃好生“教导”一番。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遭——
陈晚秋落在小公子脸上的巴掌,被王妃身侧的嬷嬷以更重的力道还了回来,她面颊发麻、耳道嗡鸣,甚至感觉有些听不清声。
模糊中,她好似听到王妃说继续打,打到她认错为止。
陈晚秋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死死咬着唇,想要硬忍过这一切,想着从前青州渠县的风景、想着父亲待她的纵容疼爱、想着师父教她的验尸本领……
她本已经做好了受辱的准备,却不想嗡鸣的耳朵中骤然捕捉到了另一道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温柔,却又带有几分凌厉,声线很好听,像是一汪泉水落在了青石面上。
陈晚秋愣愣望了过去,只觉得自己好似瞧见了天上的仙子。
那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陈晚秋本以为睿亲王妃已经足够富贵华美了,却不想不远处山林石阶间站着的,被仆从、侍卫簇拥的夫人竟然更加雍容,即便对方的穿着打扮对比王妃只能算作朴素,可、可……
陈晚秋说不上来,她就是觉得那位夫人如明月一般。
原先在她面前凶狠刻薄的睿亲王妃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瞬间带着身后的下人跪倒了地上,嘴里喊着“参见皇后娘娘”,被打得耳鸣脸疼的陈晚秋还愣在原地,因为之前的挣扎脱离而歪倒在地,蹭了满身的灰尘。
非常、非常狼狈。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被骂、挨打,被抓着险些扯掉衣服时她都没哭,可遥遥瞧见那位漂亮夫人眼底柔和的关切意味,陈晚秋眼底的泪却忽然忍不住了。
温渺眉头微蹙,她望向跌坐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的小姑娘,面色算不上好看。
对方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脸颊高高肿着,浑身狼狈,因为之前被人桎梏,衣服被扯开半截,竟是露出了一侧的肩头,在秋风里瑟瑟发抖。
早在她出声制止这场施暴之前,随行的罗氏便已经低声道出了这几人的身份——
跪在地上、脑袋低垂的是睿亲王妃赵氏,从前也算出身名门,性格骄纵强势,嫁给睿亲王之后管不住风流成性的丈夫,脾气越发古怪刻薄。
睿亲王的名声温渺也有所耳闻,若是说乾元帝是洁身自好的典范,那么睿亲王便是风流到不像话的程度。
其府邸后宅内除了王妃赵氏,有侧妃两位,妾室二十余人,整个府内的开销都花在了妻妾儿女身上,便是如此睿亲王也从不消停,还时常流连烟花之地,时不时就出游消遣,待回京之时定能娶回几房新小妾。
至于跌坐在另一侧的,则是位来自青州的平民女子,去年被睿亲王府的世子接入府中,这消息被王妃赵氏瞒得很严,府外无人知晓,可罗氏却了若指掌,三言两语就道出了其中的腌臜。
温渺抿唇,应了声“起吧”,直接从睿亲王妃身侧走过,取下大袖上搭着的半截披帛拢到了陈晚秋被扯开了一截衣衫的肩头。
暖融融的香气让陈晚秋指尖回温,她讷讷道了一声谢,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位蹲在自己身侧的夫人是当今皇后娘娘。
她慌慌忙忙想起身行礼,却被温渺按住了手臂。
温渺偏头道:“挽碧,先扶她起来吧。”
已经起来的睿亲王妃赵氏有些不忿,忍不住出声道:“娘娘,这只是我们府上一个不听话的贱婢,勾引了主子……”
“我、我没有勾引人!”刚被挽碧扶起来的陈晚秋忍不住哽咽着出声,红肿的面颊上浮着一层屈辱。
不等温渺开口,王妃赵氏眉眼间带着轻蔑,似是找到了发落的由头:“若非勾引,我儿怎会带你这样低贱的人进门?”
她转头看向温渺,仗着自己提早隐瞒了陈晚秋的身份,只打算把这小官之女当作贱籍,理直气壮道:“皇后娘娘,这贱婢的吃穿用度皆在我府上,如今还敢冒犯主子,我罚她几巴掌应当并不过分吧?”
陈晚秋咬着唇,一时间又气又恼,竟忘了如何反驳。
温渺抬眸,许是与乾元帝呆的久了,她身上倒也沾染了几分如帝王一般不怒自威的气势,那般望向王妃赵氏时,却叫后者忽然收了声,心中一紧。
“你说她是你府上的婢女?”温渺将那侮辱人的字眼稍稍替换,声音依旧平和,却少了寻常的温柔。
王妃赵氏磕巴了一下:“是、是的。”
温渺:“那可有卖身契?”
睿亲王妃:“那些东西自然在府中,若是娘娘有兴趣,我可差人取来给娘娘过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睿亲王再怎么说都是皇亲国戚,多的是人巴结,只要赵氏想,不存在的卖身契也能拟出来,至此陈晚秋便不是青州渠县县令的女儿,而是她府上签了卖身契的婢,想怎么收拾发落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睿亲王妃思索着,她儿若是实在喜欢这贱婢,大不了毒哑了放到后宅当个妾,至于渠县那县令,随便打发个罪名革了职,处理干净,谁还会知道有这么个事儿?
毕竟那些个小人物在她眼中,不亚于蝼蚁,捏死还是放生不过一念之间,何须在意?
温渺笑了一声,有些听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