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僵硬地将双臂打开,又有些不知所措地寻找角度,看得温渺忍不住勾起唇边,难得摒弃了羞意,主动在乾元帝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温渺还拉着乾元帝的手,好叫对方的手臂正好能环住自己的腰腹。
榻上的床幔依旧垂着,不曾在殿内点燃烛火,温渺静静靠在乾元帝的胸膛间,忽然声音很轻很轻地说:“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乾元帝配合问:“梦到了什么?”
“雪地。”
帝王拢着温渺腰间的手微微一紧。
又一次陷入梦中记忆的温渺并不曾察觉,而是尝试描述她在梦里的所见所闻——
“天上一直在下雪,积雪很厚,天气很冷,梦里的我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又冷又累,心里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还梦见了很多来来回回走动的仆从和医者,梦到了很多张根本看不清五官的脸,甚至鼻尖总能闻到一股甘涩的药汁味……”
做梦的时候,温渺总觉自己能很清晰地记住梦里的一切,可等她醒来后,却发现印在脑海里的画面仅有零星,唯有那句话依旧清晰立体,就好似梦中的另一个自己在时时刻刻发问一般——
“你不记得了吗?”
“你曾来自另一个世界。”
温渺叹了口气,她掩下这层自己都没能弄明白的异状,只是对乾元帝说:“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梦见过许多,但等起来,却又记不清了。”
“……记不清就算了。”
乾元帝心中提着的那一口气缓缓松了下去。
他道:“别想那么多,太医叫你少忧思、多休息,现在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乾元帝知道,他从开始便做错了一件事,或许弥补这个错误的最好办法是此刻坦白,将过往的一切清清楚楚讲述给温渺听,可他却自卑到不敢赌自己在温渺心中的份量。
温渺会惦记和善的谢敬玄,会惦记童稚的谢梦君,会惦记兴趣相投的李青,会惦记伺候在她左右的拾翠、挽碧……
但乾元帝却无法斩钉截铁地说——说温渺会惦记他这位夫君。
他贪婪而胆小,抓着那份岌岌可危的温暖死不松手,便只能熬着,等悬挂于头顶上的这把刀彻底落下。
……大概很快了。
乾元帝忽然吻了吻温渺的肩头,他的声线有种轻微的不稳,“……皇后今、今日,可有多喜欢朕一分?”
往后失忆之事暴露,可否能少讨厌朕一分?
温渺对乾元帝转移话题之快有些惊讶。
她微微偏头,在黑暗里对上了皇帝那双沉甸甸的,装满了很多很多情绪的眼眸。
——好似能够将她完全吞没。
“……有的。”
她下意识轻轻应了一声。
乾元帝没听清,“……嗯?”
“我说——”
温渺忽然跪坐起来,侧着身体,手掌扶在乾元帝的肩头。
床幔笼罩起来的小空间内虽光线昏暗,但这一刻,他们却能瞧清楚彼此的眼底,一方沉默深邃、藏尽痴缠,一方温婉柔和、犹如春水。
这个姿势下的对视,她比完全坐着的皇帝还高半个脑袋,正好能俯视对方,也能抬手捧起对方的脸。
烈性犬一般的帝王放任了温渺的全部动作,在他还怔怔盯着温渺那张五官秾艳的面庞时,却忽见这张过于伟大的脸微微下压,随即一抹轻触落在了他的唇上。
温渺补充完了后半句话。
“有的。”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那么一点喜欢上乾元帝,或许他们的初遇、相处算不上愉快,其中带有七分强求,可温渺也得承认,乾元帝对她很好、很好,好到了她自己也会慢慢动心的程度。
否则,大婚之后,她绝对不会那么快就改换念头,想要尝试维护这段关系。
乾元帝安静地接受了这个吻,然后抱着温渺的腰腹,几乎将整张脸埋在对方雪腻腴润的柔软怀间——轻轻一嗅,尽是叫他这辈子都舍不得放手的暖香。
他说:“……那朕就等着那份‘很多’了。”
那便祈求悬于他头顶的铡刀,再掉下慢些吧。
温渺噩梦惊醒的后半夜,乾元帝只静静地抱着她,两人什么都没做,就那么躺在暖和的被窝中,模糊能听到凤仪宫外呼啸的寒风。
许是先前的噩梦作祟,温渺实在睡不着,于是抱着她的皇帝开口讲了一个故事——
一座荒芜的院子里关着个小男孩,没有人喜欢他,也从来没有人管他,他从诞生起就一无所有,他想要活下去,便只能吃仆人们剩下的馊饭,或是挖野菜草根。
小男孩以为自己的结局是死在这个院子里,直到一天,他看到院墙上落了只羽毛漂亮,浑身都闪闪发光的小鸟。
小男孩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鸟。
他喜欢却又不敢喜欢,因为他很清楚,从儿时到现在,他什么都留不住,与其为此难过,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去靠近,不在心里留下痕迹。
于是最开始的几日,小男孩每每瞧见那只落于院墙上的漂亮鸟雀时,都佯装无视,他从不拿正眼瞧那只鸟,却又等回了屋后,会悄悄藏在门口,借由那窄小的缝隙,将那双盛满了希冀的目光往院墙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