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在剧痛中浮沉。
意识像断线的纸鸢,时而沉入冰冷黑暗,时而飘回灼热现实。断续的声音穿过迷雾:
“肩骨碎裂……箭毒入血……再深半分就伤及心脉……”
“用参吊命!金针封穴!”
“陛下……陛下您不能再用内力了!您自己也才刚醒——”
“闭嘴。”
一股温厚而霸道的内力强行破入经脉,如烈火焚冰,将盘踞在四肢百骸的阴寒箭毒一点点逼退。可这过程如同刮骨,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萧璟想挣扎,想喊停,但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感到有人在握他的手。
手指冰凉,掌心却滚烫。那人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得厉害:“撑住……璟儿,给朕撑住……”
是皇兄。
萧璟想回答,却只咳出一口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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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恢复意识时,帐外已是白昼。
雪停了,阳光透过帐帘缝隙,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光斑。萧璟艰难转动脖颈,看见萧琰趴在榻边睡着了,玄色常服皱巴巴的,眼下青黑深重,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孙院判端药进来,见状轻叹:“陛下守了您一天一夜,刚喂完药才阖眼。”
萧璟张了张嘴,喉咙干裂不出声。孙院判会意,小心扶他起身,喂了半盏温水。
“殿下,”老道掀帘进来,道袍下摆沾着泥雪,“您醒了就好。陛下为您耗损过度,旧伤有复之兆,得让他好生歇着。”
萧璟看向皇兄苍白的侧脸,心头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把。
“战况……”他嘶声问。
“北狄前军粮草被焚,三日内无力大举进攻。但慕容玄已接管指挥,正重新调配物资。”老道压低声音,“另外,京城来了人。”
萧璟眸光一凝。
“太后懿旨,内阁急函,还有……”老道顿了顿,“太子殿下亲笔手书,以监国名义,请陛下‘审慎用兵,勿逞一时之勇’,并‘彻查靖王身世,以安朝野之心’。”
帐内死寂。
萧琰不知何时已醒了,缓缓直起身,眼中血丝密布,却清明锐利如刀。他接过孙院判递上的药碗,一饮而尽,才道:“太子今年十六了吧?”
这话问得突兀。老道答:“是,开春便满十七。”
“十六岁,就学会用‘朝野之心’来压朕了。”萧琰笑了,笑得冰冷,“好,很好。”
他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地图前,指尖点在岐山位置:“慕容玄在等什么?”
林风刚巧入帐禀报:“陛下,探马来报,北狄中军正在后撤十里。”
“后撤?”
“是。不仅后撤,还派使者送来……这个。”林风呈上一卷羊皮。
萧琰展开,脸色骤沉。
羊皮上以血写着几行北狄文,旁有汉文小译:“三日后午时,岐山北麓鹰嘴崖,请靖王殿下单独一会。若至,我军暂退三十里;若否,即刻攻城,玉石俱焚。——慕容玄敬上”
“陷阱。”苏婉脱口而出。
“阳谋。”萧琰将羊皮掷于地上,“他知道朕不敢赌。”
确实不敢。两万对二十万,守城已是极限,若北狄不计代价强攻,岐山大营最多撑五日。三十里缓冲,足够等来第一批援军。
但代价是萧璟。
帐内所有人看向榻上之人。
萧璟撑着坐起,肩伤剧痛让他额角冷汗涔涔,声音却平稳:“我去。”
“不行!”苏婉急道,“慕容玄就是要用您来乱我军心!他定有后手!”
“朕准了吗?”萧琰忽然开口。
他走回榻边,俯视着萧璟:“你是天璇靖王,不是可以随便交易的筹码。”
“可这是唯一的机会——”
“机会?”萧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慕容玄是你什么人?血脉相连的堂兄!他这个时候约你单独见面,你以为只是喝茶叙旧?他要的是你这个人!要的是用你的身世,你的血脉,彻底撕裂北境军心,撕裂朕的威信!”
他一把揪住萧璟衣襟,眼中有怒火,更有深藏的恐惧:“你昨夜差点死在那里!朕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不是让你再去送死的!”
萧璟看着皇兄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深处的惊惶,忽然明白了——这个人不是在怒,是在害怕。
怕失去他。
“皇兄,”他轻声道,握住萧琰颤抖的手,“正因我是天璇靖王,才必须去。”
他转向帐中诸将:“昨夜我袭营,三百兄弟只回来九十七人。那些回不来的,有的孩子还未满月,有的父母年迈待养。他们为我而死,凭什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就凭我是靖王,是北境军的魂。魂不能倒,旗不能折。若我今日因惧死而避战,昨夜死去的兄弟算什么?今后还有谁肯为天璇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