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军的囚车是铁木打造,粗如儿臂的栏杆上布满倒刺,专为押送重犯。萧琰被关在最中间那辆,双手缚于身后,铁链穿过囚笼上方的铁环,迫使他只能跪坐,无法躺卧。
他已这样跪了一整夜。
肩胛的箭伤未处理,血痂将玄色内衬与皮肉黏在一起,每一次颠簸都扯开新的创口。左腿的旧伤也因寒气侵袭而肿胀烫。但萧琰的脊背始终挺直,双目微阖,仿佛不是阶下囚,只是在小憩。
负责押送的北狄将领几次想折辱他,却在那双偶尔睁开的、平静无波的眼睛注视下,莫名胆寒。
天色微明时,车队在一处溪谷暂歇。
慕容玄策马来到囚车前,递进水囊:“陛下,喝口水吧。”
萧琰睁眼,看了他片刻,竟真的微微前倾,就着他手喝了几口。水流过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陛下倒是能屈能伸。”慕容玄微笑。
“渴了便喝,饿了便吃。”萧琰声音沙哑,却依旧从容,“若因赌气而自损,才是愚蠢。”
慕容玄挑眉:“陛下不怕我下毒?”
“你若想杀朕,在崖上便杀了。”萧琰抬眼看他,“留朕性命,无非两个用处:一是以朕为饵,引璟儿自投罗网;二是以朕为质,要挟天璇割地求和。”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但慕容玄,你真以为抓了朕,就能如愿?”
慕容玄笑容不变:“愿闻其详。”
“先,璟儿不会来。”萧琰淡淡道,“他若还有理智,此刻该做的不是救朕,而是收拢残军,稳住北境,再图后计。为一人而弃江山,是昏君所为。朕教了他二十年,他学得会。”
“其次,天璇不会割地。”萧琰继续,“朕那儿子虽然年轻气盛,却也不蠢。割让岐山三郡,等于将北境门户拱手相让,此后北狄铁骑可长驱直入,天璇亡国只是时间问题。他若真敢签这和约,朝中老臣第一个不答应。”
慕容玄眯起眼:“那陛下以为,太子会怎么做?”
“他会对外宣称朕已殉国,然后登基。”萧琰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再以新君之名,调动全国兵马死守第二道防线。至于朕这个‘先帝’……最好永远别回去。”
囚车内外一片寂静。
押送的北狄士兵面面相觑,他们听不懂汉话,却能感觉到气氛的诡异——这个被俘的皇帝,似乎在教敌人怎么对付自己的国家?
慕容玄沉默良久,忽然抚掌而笑:“精彩!不愧是执掌天璇十余年的萧琰。可惜……”
他俯身,靠近囚笼,声音压低:“陛下算漏了两件事。”
萧琰抬眼。
“第一,您低估了萧璟对您的感情。”慕容玄眼中闪过妖异的光,“血脉亲情或许会权衡利弊,但那种扭曲的、深入骨髓的依恋……会让人丧失理智。我赌他一定会来,赌他会为了救您,不惜一切代价。”
“第二,”他直起身,“您也低估了龙血印记的力量。那不是您能理解的东西。当它彻底苏醒时,您的璟儿……就不再是您认识的那个弟弟了。”
萧琰瞳孔微缩。
慕容玄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挥手:“出!日落前赶到一线天!”
车队再次启程。
萧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萧璟跳崖前最后的表情——那孩子眼中有泪,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决绝。
“傻孩子……”他无声叹息,“千万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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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黑水关。
飞云骑大营辕门外,苏婉和林风被十余名士兵持戟拦住。
“韩将军有令,无兵部调令或陛下虎符者,不得入营!”守门校尉冷着脸,“两位请回。”
苏婉咬牙:“我乃兵部侍郎苏明远之女,北境先锋苏婉!有紧急军情需面禀韩将军!”
“末将只认军令,不认家世。”校尉不为所动,“更何况……如今朝中有令,靖王萧璟已定为国贼,其党羽一律按通敌论处。苏将军,末将劝您还是离去为好。”
林风怒道:“放屁!靖王殿下怎么可能通敌?!那是太子——”
“林风!”苏婉厉声打断。她看向校尉,忽然笑了:“好,我们走。”
她拉着一脸不忿的林风退到百步外,才低声道:“营内有变。韩青若真忠于陛下和殿下,绝不会不见我。只怕……他已被人控制了。”
林风一惊:“那怎么办?”
苏婉望向大营后方连绵的山峦:“我记得飞云骑有个传统——每月十五,各营百夫长以上将领,会到后山温泉沐浴议政,不带亲卫。”
今日正是十五。
“走。”苏婉转身,“去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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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天,名如其地。
两座陡峭山崖夹峙,中间一条窄道仅容两马并行,长约三里。崖高百丈,猿猴难攀,是北境通往北狄王庭的咽喉要道。
老道带着四百余名伤兵,提前半日赶到此处。他选了崖顶一处隐蔽的凹陷处作为埋伏点,命人收集滚石、断木,又在窄道中段埋下仅剩的二十斤火药——这是从岐山密道带出来的最后储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