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109章
◎对峙◎
坤宁宫内,安神香的青烟,在熏笼中袅袅升起。
宋皇後无力地倚在缠枝牡丹锦枕上,那张本就因小産而苍白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尽失。
她纤细的手指攥紧锦被,单薄的身子因悲痛而不住颤抖。
“陛下。。。”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间溢出,宋皇後强忍着的泪水,终究还是夺眶而出。
“臣妾的胞弟。。。今年才十八岁啊。。。”
长姐如母,她自幼看着这个弟弟长大,听到那等凶残之事,竟然会发生在清风明月的胞弟身上,她如何能不哀绝。
“胞弟天资聪颖,五岁能诵《论语》,十岁通晓《春秋》,十七岁便高中进士。殿前应对如流,举止温润如玉。不靠祖荫便入了翰林院,正在为翰林院大考日夜苦读。。。如今却。。。”
宋皇後下腹传来阵阵抽痛,新伤旧痛交织在一起,却都比不上心头那刀绞般的痛楚。
“陛下,您要为臣妾的弟弟做主啊!”
庆帝立在龙纹脚踏前,明黄袍角被皇後攥出深深皱痕。
他俯身握住那双颤抖的柔荑,触手一片冰凉,“皇後且宽心。”
庆帝拇指拭过宋皇後眼尾泪痕,声音又沉了几分,“朕已命京畿衙门封了西园雅集,刑部和大理寺协同办案。”
他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陛下。。。”宋皇後抓紧庆帝的手,指甲几乎要嵌入衣袖的龙纹刺绣。
“此事若传扬出去,檀弟他。。。还有何颜面立于世间?”
宋皇後声声哀泣,九凤衔珠步摇随着她的抽泣剧烈晃动,珍珠串子不住拍打在她泪痕斑驳的脸上。
“那。。。”庆帝迟疑道,“朕命皇城司秘密查办。。。”
“陛下,杀了他们!”宋皇後的声音陡然尖利,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恨意,“所有知道此事的人,一个不留!那些贱民,就等着看宋家的笑话!”
庆帝皱了皱眉,皇後向来识大体,今日委实有些失态。
但念及她前不久刚小産,至今都无法下地,又接连听闻家中噩耗,庆帝还是安抚地拍着她的手背。
“皇後放心,朕已下令封口,此事绝不会泄漏出去。传唱《血罗裙》的戏班子,也全部下狱候审,定会给宋家一个交待。”
“陛下,求您杀了他们!”宋皇後歇斯底里地重复着,泪水混着胭脂在脸上划出狰狞的痕迹。
“所有写戏的丶演戏的,统统处死!臣妾刚失了孩子,檀弟就遭此横祸,父亲又被罢官。。。这分明是有人要置宋家于死地!”
庆帝脸色阴寒,“皇後乃一国之母,当以凤体为重。”
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医再三叮嘱,小産最忌大悲大怒,你这般伤怀,叫朕如何放心?”
他擡手示意宫人换上新茶,影青釉里红的茶盏中,浮着几片安神的合欢花。殿内安神香的气息也愈发浓重,却怎麽也压不住宋皇後周身散发的哀戚。
“臣妾僭越,罪该万死。。。”宋皇後见天子变脸,只能克制住满心失智般的痛苦,哽咽着请罪。
庆帝望着皇後梨花带雨的模样,又想到多年夫妻情分,难免升起几分怜惜,正欲再安抚几句,殿外却骤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皇城司司使仓皇跪倒在珠帘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陛。。。陛下。。。”他喉头滚动,“派往追回北境军的使者。。。被李将军斩了!”
珠帘猛地一晃,殿内霎时死寂。连宋皇後都止住了抽泣,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李将军说。。。说既是天子亲下的出征令,断无中途召回之理。。。”
他咽了口唾沫,冷汗浸透了官服後襟,“李将军说,这必是北梁细作的离间之计。。。意图乱我朝军心。。。”
“那圣旨上盖着天子的传国玉玺,岂能作假?”庆帝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莫非,他未曾打开圣旨?”
“回陛下。。。”司使的身子伏得更低,“李将军。。。确实未曾打开圣旨。”
未啓圣旨便斩天子使臣,这分明意味着,他李信业只听自己想听的王命!
“好!好一个李信业!”庆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竟敢。。。?竟敢。。。?”
庆帝怒极反笑,广袖猛地一扫。那盏御窑特供的‘百鸟朝凤’茶盏应声而碎,釉下金丝勾勒的飞鸟纹,在热汤中支离破碎。
滚水溅在宋皇後面颊上,她却连拭泪都不敢,只能将呜咽死死咽回喉中。
若非弟弟宋檀在朝会上,当衆附和李信业的北征之请,其他翰林学士也站出来纷纷追随,又怎会逼得天子不得不准奏?
“陛下,要派禁军去追吗?”宋皇後强忍着战栗轻声道,“李信业既敢斩杀信使,已是昭然若揭的谋逆。。。若是放虎归山。。。”
“朕难道不知,这是放虎归山?”庆帝突然暴喝,震得殿角香炉嗡嗡作响。
“可满朝文武都听见朕亲口准他出征!如今出尔反尔,你是要让天下人看朕的笑话?看这九重宫阙里的天子,是个朝令夕改的昏君?!”
皇後腕骨被捏得发青,却不敢呼痛。
庆帝眼底血丝密布,字句如刀,“若非你父亲献的‘广开言路’之计,说什麽‘以势压人’,让御史台无话可说,朕怎会大开朝议,如今闹得人尽皆知?若非你那个好弟弟。。。”
他突然冷笑道,“若非你那个好弟弟当衆站出来,说什麽‘公主绝不能如此仓促下嫁’,引得一衆学士附和,七嘴八舌催朕应战,朕岂会仓促下旨,让李信业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