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了薛公公转呈的奏折,只扫了一眼,便知中了李信业的算计。
先前他派李信业协助三司查案,就是想试探他是否知晓塑雪之事,是否会针对宋相。
可这个武将在京城时装得懵懂无知,只会查验伤痕兵器,事事跟着大理寺走。谁曾想临出京前,竟突然上奏,将宋家行贿李寺卿丶结党营私,乃至勾结北梁密探杀人灭口的罪证尽数上呈。。。
可见他早就借着查案之便,将一切罪证都搜罗清楚了。
庆帝当即命皇城司快马加鞭去追,欲以圣旨召回。谁知李信业竟敢斩杀信使!
眼下若是再派禁军大张旗鼓截停,岂不正中李信业下怀?御史台那些言官,怕是要将‘出尔反尔’的罪名扣在他头上,让他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宋皇後见庆帝迁怒于父兄,强忍疼痛掀开锦被,膝行在地跪呈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檀弟他年少不经事,定是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蛊惑。。。”
“十八岁还叫年少不经事?”庆帝甩开皇後的手,“朕记得上月皇後还夸他‘聪慧过人,堪为家中砥柱’,怎麽今日倒成了无知稚子?”
宋皇後从未见过皇帝对自己这副样子,腹痛难忍,却仍强撑着辩解,“檀弟已经知错了,昨日父亲训斥得实在严厉,他这才去西园雅集散心,结果又碰到。。。”
她以帕掩泪,本想唤起帝王对胞弟遭遇的怜惜,放过胞弟一马。
却不曾想,庆帝咄咄逼人道,“训斥几句就要跑去西园寻欢?如今是多事之秋,他堂堂翰林院学士,出门竟不知多带几个护卫,反倒给家里平添祸端!”
“若不是要替他收拾这烂摊子,朕何至于跟那些戏子较劲?皇後张口闭口要杀人,可曾想过。。。”
他声音陡然拔高,“本朝自开国以来,言官尚无不罪而诛的先例!若因一出戏文就大开杀戒,天下士子会如何看朕?史官的笔又会如何写朕?!”
最後一句话在殿内回荡,震得宋皇後心惊肉跳。
天子这是。。。对她父兄生了多少怨气?
宋皇後瘫软在地,双手伏地,脊背都在微微颤抖。
“陛下。。。父兄确有不是,可这一连串祸事,当真只是巧合麽?”
她眼中闪过一丝泪光,“李信业刚回京,朝中就风波不断,桩桩件件都冲着宋家来。太後那边更是。。。”
她故意欲言又止,“他们这麽做,分明是要断陛下的臂膀啊!”
庆帝揉着太阳xue,心中百转千回。
他确实念及宋相辅佐之功,也知道他还要依仗宋相。。。。可近来这老臣越发糊涂,不仅屡出昏招,连养出的儿子也一个比一个不成器。
若非宋府闹出那等骇人听闻的命案,激起民怨沸腾,他又何须自毁‘仁君’之名,费尽心机替宋家遮掩?
宋皇後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她单薄的身子随着咳嗽不断颤抖,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将那精心描绘的花钿都晕染开来。
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锦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仍不忘偷眼观察庆帝的神色。
“皇後起身吧!你身子不好,又何必自苦至此?”
庆帝伸出手,宋皇後顺势扶着庆帝的胳膊起身,由宫女服侍着躺回塌上。
她待咳喘稍平,虚弱地靠在软枕上,气若游丝道,“陛下。。。如今动怒也是徒劳。反倒。。。伤了我们自己人的和气。。。”
她倾身上前,低声道,“北梁三皇子。。。不还在御史台关着麽?”
宋皇後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不如以三皇子为人质,派使臣去北梁和谈。只要他们肯退兵赔偿。到时两国结为姻亲。。。李信业这柄刀。。。自然就钝了。。。”
“若那时。。。陛下下旨召他回京。。。”她故意顿了顿,”他抗旨不回。。。便是拥兵自重。。。。”
染着病态的脸颊,浮现一丝阴狠,“他如今妻儿老母。。。可都在京城呢。。。”
说到最後几个字时,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庆帝听完,却眸色一沉,“此番李信业北征,连素来明哲保身的沈尚书都出面相助。你们宋家安插在他身边的那个沈家女,当真靠得住?”
皇後指尖微微发颤,却仍强撑着笑道,“陛下明鉴,沈初照与臣妾弟弟自幼相伴,这份情谊自是做不得假。只是。。。”
她连连咳嗽几声,“北梁此番进犯实在蹊跷,若非他们突然挑起战事,朝议又怎会生变?这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
庆帝缓缓揉捏着太阳xue,眉宇间拧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北梁铁骑攻陷塑州丶直逼云州时,他确实恨不得李信业能狠狠挫败北梁锐气;可想到之前他在北境捷报频传,那份欣喜也饱含着隐忧。
他怕李信业在军中的威望,有压过朝廷之势。
更令他在意的是,这位北境统帅上奏为妻子请封诰命,却对自己封王仪式只字不提。当初还道他是谦逊知礼,如今细想,纵使未行正式册封大典,可大宁百姓谁不称他一声‘北境王’,这般不将封赏大典放在眼里,分明是。。。不屑天子的赏赐啊!
“那个小沈氏,朕上次让你请她进宫,着太医好生检查一下,你可曾照办?”
宋皇後脸色难看。
她刚失了嫡子,偏偏那个贱人就有了身孕。
“陛下。。。”宋皇後拭泪的帕子洇开一片暗迹,“臣妾这些日子。。。夜夜见红。。。。”
她声音虚浮似游丝,“太医说是气血两亏,乃是伤了根本。臣妾原想着缓个两三日,等臣妾能下地行走了,就请她进宫不迟,谁知中间会生出变故?”
她强撑着病体,柔声道,“陛下放心,臣妾这就派掌事女官,去请小沈氏进宫一叙。再让太医院院正亲自查验。。。”她话未说完又伏在枕上喘息。
庆帝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觉得皇後也不如过去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