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117章
◎天下的主人◎
何年踏出父亲书房时,檐角的风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她拢了拢狐裘,却驱不散胸中那股郁结之气。
父亲终究太过乐观了。
他只以为宋相已死,宋家倒台,塑雪的血债已经清算,一切都会归于风平浪静。。。。。。
可这朝堂之上,又岂会因一人之死而海晏河清?
何年望向远处宫城方向,朱墙金瓦在在暮雪中泛着冷光,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宁天子,看似身边再无奸佞作祟,可那御座之上的猜忌,又岂会因少了挑拨之人而消弭?
更何况此番谋划,看似扳倒宋家,实则处处剑指御座上那位天子。庆帝当真能咽下这口气,任凭旁人撕掉自己的左膀右臂?
何年总觉心中不安,正沉思间,忽闻回廊尽头传来谈笑声。
擡眸望去,但见兄长沈初明,携王宴舟自月洞门转出。
兄长一袭墨蓝锦袍,眉宇间的倦色掩不住轻松。而王宴舟摇着那把描金折扇,眼角眉梢尽是恣意。
何年远远望见,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却仍整了整衣袖上前见礼,“两位兄长安好。”
王宴舟折扇轻摇,眸中闪着促狭的光,“沈小照,当年我最爱在这条道上候你,你可知为何?”
“为何?”何年面露疑惑,当真不解。
王宴舟大笑道,“我特别喜欢看你从令尊书房出来後,那副挨训吃瘪的模样!”
何年不理会他的调侃,转而看向沈初明,眼中带着几分责怪,“阿兄就这般看着外人,欺负自家妹妹?”
沈初明闻言轻笑,额角泛起细纹,“你向来伶牙俐齿,今日怎麽病猫一样乖乖就范,倒等着阿兄替你出头?”
他说话间还不住揉着肩膀,连日劳累让他浑身酸痛。
何年见状,立即上前替兄长揉捏肩颈。她指尖精准地按压着xue位,眼睛却不时瞟向兄长的侧脸。
“阿兄,”她手上力道恰到好处,状似随意地问道,“宋鹤可招供了?”
沈初明顺势坐在回廊的长椅上,舒服地眯起眼睛,“招了。”
他微微仰头,方便妹妹摁到xue位。
“宋鹤是个聪明人,见我请了圣谕,准以雷霆手段问案,便也懂得审时度势,将始末和盘托出。毕竟,与其受那皮肉之苦,不如痛快招认,反倒能留几分体面。”
何年手上动作不停,追问道,“他都招了些什麽?”
“他的作案手段倒是精妙。”沈初明轻叹一声,缓缓道来。
“宋鹤深知宋居珉整夜难眠,都在等暗探回报宫中消息,便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一碗姜汁酒酿,说是给老爷暖身安神。酒酿中掺入微量蒙汗药,酒酿本身的醇香遮掩了药味,而药性在体内也会随着酒精挥发,故而就连仵作验尸时,都未能察觉异样。”
他略作停顿,才接着道,“待药效渐起,宋居珉昏迷不醒时,宋鹤便偷偷潜入父亲房中,先以鲛绡玉带悬于梁上。此物柔韧光滑,不似麻绳粗粝,初悬时仅提供提拉之力,不会立刻勒紧咽喉。随後,他将宋居珉悬于带上,脚下垫了一块高度合适的坚冰,使得昏睡之人不会倒下。再故意推倒绣墩,使其倒向炭盆,营造出‘自缢者踢翻踏脚凳丶引燃书房’的假象。”
“冰块渐渐消融,绳索随之收紧,力道精准地落在甲状软骨上方,既不会立刻致命,又能形成俨然真实自缢的渐进窒息。而宋居珉随着最初的窒息感惊醒时,双脚已然悬空,颈部受鲛绡牵制,呼救不得。他本能地挣扎,指甲在颈间抓出凌乱血痕。而这,恰恰成了‘自缢者濒死抓挠’的铁证。”
沈初明缓缓擡眸,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
“绣墩倒在炭盆上,火势渐渐燃起,寒冰加速融化,绳索彻底收紧。等火势大到引起外间注意时,宋居珉早已气绝。而冰块化水渗入地砖,被大火烤干後不留痕迹。微量的蒙汗药更是随他挣扎时的汗液与呼吸排出体外,无迹可寻。再加上宋府正值风雨飘摇之际,人人暗道宋居珉走投无路,这才自缢而亡,自然很难怀疑,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
何年揉着兄长肩颈的动作,不由顿了下来,“此计当真算无遗策,步步为营。”
“宋居珉本就忧思过重,微量蒙汗药足以令他昏沉难醒。而冰块的算计更是精妙,既延缓了绳索收紧的时机,为宋鹤制造了不在场证明,又确保宋居珉会在最恰当的时辰惊醒。待他意识回笼,双脚早已悬空,咽喉受制,纵使拼死挣扎,也是求生无门丶呼救无声。。。。。。。”
“只是。。。。。。”何年提出质疑,“这般周密的布置,难道府中竟无人察觉异样?”
沈初明闻言感慨道,“这些年他替宋居珉办事,早已将府中上下经营得铁桶一般。即便宋居珉有所察觉想要收权,却为时已晚。府中管事丶仆役,十之七八皆是他的人手。”
“更妙的是,”王宴舟摇着折扇接口,“他买通了宋居珉的贴身侍女。那侍女曾替主子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便以‘老爷若是活着,旧事终会败露’为由,说动那侍女听命于他。。。。。。”
何年蹙眉,“就这麽简单?”
“就这麽简单!”王宴舟意味深长地看着何年,“都说美色祸人,你可曾见过宋鹤那双桃花眼,听说连宫里的娘娘见了他,都要多看两眼。”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莫说一个区区侍女被他蛊惑,便是京城里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们,被他温言软语哄上几句,哪个不是神魂颠倒?”
说罢还不忘补上一句,“宋家这两兄弟,当真是狐媚子托生!”
何年对他这般刻薄实在无语,眼波一转,转移话题道,“阿兄,宋鹤既然已经招供,那宋家的斩刑定在何时?”
沈初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陛下念在年关将至,特赐恩典,准他们过了上元节再行刑。其馀人等,待开春後发配儋州。”他眉宇间浮起疑虑,“只是。。。。。。”
“只是什麽?”何年手上动作微滞。
“只是宋府出事至今,朝中那些平日与他们交好的官员,竟无一人出面求情。这实在是蹊跷至极。。。。。。”
何年心头一跳,敷衍道,“墙倒衆人推,树倒猢狲散嘛!这个节骨眼上,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唯恐避之不及,怎会上赶着替宋家出头?”
她怕兄长察觉是她暗中运作,忙起身福了一礼,广袖垂落间掩去面上异色。
“二位兄长慢叙,年关将至,府中尚有许多庶务待理,容秋娘先行告退。”
沈初明不疑有他,只当她是惦记婆家事务,便温声叮嘱,“你如今已是当家主母,确实该以夫家为重。回娘家虽好,也不可太过频繁,免得惹人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