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咧嘴一笑,眼中的畏惧之色慢慢褪去了。
“大人怕是没怎麽审过案吧,按断狱律,拷打用刑不得超过三次,且中间须间隔十日。三日前你们周左使可是刚对我用过刑,您莫非不知道?”
他身为法曹参军,自然也熟知审案拷讯的相关之法。
甚至会比晏昭更熟悉。
宋守奎自下而上地打量着晏昭,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她。
那两块小小的眶里,黑是黑,白是白,像是一个望不见底的深渊。
晏昭没有後退,也没有心虚,她只是微微昂起头,以同样锐利的目光回敬着这个可以说是“恶贯满盈”的官吏。
“善平司分于六部,为陛下登基後新设而独行一道。你猜,我手里会不会有陛下的特批谕令?”
随後,她从袖中取出一卷四角包着锦锻的黄麻纸页来,在宋守奎眼前晃了一下。
“这里面写着什麽,我就不必念了吧。”她唇角含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只顾及着杨思仁,却不想想若是惹恼了上头那位……”
宋守奎的眼神逐渐变了。
“你若是实话实说,早些交代了,说不准我还会替你在周左使面前美言几句,”晏昭一边绕着他慢慢踱步,一边继续说着,“想必宋参军也知道,周奉月周大人,那是在那位面前也能说得上话的。说不准……还能留你个全尸,妻儿老小也能都保住。”
一段话说完,她也又重新走回了宋守奎面前。
晏昭两手撑在石椅扶手上,凑近了些。
——这次,换她来死死盯着对方的神色变化了。
这年轻女官生了一副英气模样,两眼圆睁,黑是黑,白是白,直看得人心里一阵发怵。
宋守奎的额角滑落下了几滴冷汗。
他脸上横肉震颤,口唇处哆嗦不止,慢慢垂下了头。
见状,晏昭走下台去,将铁鈎挂回了原处,背朝那人漫不经心道:“方才以为宋参军是懦夫,才用这刑具威胁,不过如今一看,宋参军不但骨头硬,头脑也清明。跟聪明人说话自然要简单得多,想必我也用不上这铁鈎了。”
她转过身来,又加了一句:“聪明人还是得好好权其轻重,再做选择。你这麽护着杨思仁,不就是怕外头的妻儿老母遭其灭口吗?我告诉你,神仙药一事,不仅仅是私用官船丶扰乱朝堂这麽简单,这事,已经和谋逆造反牵扯上了。”
最後一句,那人说得格外轻柔,却恰似惊雷般在宋守奎耳边炸响。
他猛地擡起头望向晏昭,面上再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冷静,失神般嘀咕着:“不可能丶不可能,怎麽会是谋反,这只是运了些香药罢了,怎麽会是谋反?!!”
晏昭唇角含笑,坐回了自己的木椅上,姿态闲适。
“看来你还不知道?我还当宋参军如此忠心,心甘情愿替杨大人扛下这诛九族的罪名呢。”她抱臂後倚,语调透着几分懒散。
方才的生涩与紧张已经完全消失了。
宋守奎眼中冒火,咬牙切齿道:“定是你这个小妮子诓我,神仙药又丶又怎麽会和谋反有关系?”
“是吗?那这麽长时间过去了,杨大人可曾送来什麽信儿宽慰宽慰你?”她凌厉了声色,戳破宋守奎最後的幻想,“若真像你说的,只是个不轻不重的罪名,杨思仁为何到现在都没动静?毕竟你也算是他的左膀右臂了,怎麽断得如此干脆利索?”
台上那人低垂着头,浑身颤抖。
刑房内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
晏昭坐在椅上,心中默默计着数。
待她数到一百之时,那人终于开口了。
“大人,我说,我都说了。”此时,宋守奎面色灰败,两肩耷拉了下去,连脊背也佝偻了。
晏昭从怀中掏出招册展开,提笔便记。
“杨大人,不,杨思仁,我都是听他的话才去做的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