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回家
长白山的雪已经没到膝盖,黑瞎子裹紧了冲锋衣,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他却提前来了,守在青铜门附近的雪窝里,像块融进背景的黑石。
带来的小鸡早就长成了肥鸡,被他寄养在山脚下的猎户家,临走时反复叮嘱:“炖的时候多放姜,去寒。”此刻他怀里揣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热好的鸡肉肠,塑料包装被体温焐得发软。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像针扎。黑瞎子却没动,只是盯着那扇巍峨的青铜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数着日子过了两年零十一个月,数到最後,连梦里都是张起灵走出大门的样子,黑眸亮得像雪地里的星。
门开的那天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咔嚓”一声轻响,像冰面裂开的缝。青铜门缓缓向内开啓,带出的寒气几乎要把空气冻住。
黑瞎子猛地站起身,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蓝牙色连帽衫,背着那把熟悉的黑金古刀,只是身形比记忆里清瘦了些,脸色白得像纸。他站在雪地里,微微眯着眼,似乎不适应外面的光亮,黑眸里一片空茫,像张被雪覆盖的白纸。
“哑巴张!”黑瞎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步冲过去,想抓住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
张起灵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惊喜,没有波澜,甚至……没有一丝熟悉。
“你是谁?”
三个字,像把冰锥,狠狠扎进黑瞎子心口。
他愣在原地,看着张起灵那双空茫的黑眸,忽然笑了,笑得比风雪还冷,眼底却有热意涌上来:“我是……黑瞎子。”
张起灵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转身想走。
“等等!”黑瞎子连忙追上去,把怀里的保温桶塞给他,“你爱吃的鸡肉肠,还是热的。”
张起灵低头看着保温桶,又擡头看他,眼神里多了点疑惑,却还是接了过去,指尖碰到桶壁的温热时,微微瑟缩了一下。
“跟我走。”黑瞎子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我带你回家。”
张起灵没说话,也没拒绝,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像个被收留的陌生人。
山脚下的猎户家飘着炊烟,炖鸡的香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黑瞎子推开门,把张起灵拉到火炉边坐下,转身就去厨房忙活,嘴里念叨着:“我跟你说,这鸡养了三年,肉质绝对嫩,炖出来的汤能鲜掉眉毛……”
他语速很快,带着点刻意的兴奋,像是在掩饰什麽。张起灵坐在火炉旁,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鸡肉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包装。
猎户的媳妇端来两碗热奶茶,小声对黑瞎子说:“他……不记得你了?”
黑瞎子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没事,记不记得有什麽关系,人回来就好。”
他把炖好的鸡汤端上桌,盛了一大碗递给张起灵,里面堆满了鸡肉:“快吃,补补。”
张起灵接过碗,却没动筷子,只是看着他:“你认识我?”
“认识。”黑瞎子往自己嘴里塞了块鸡肉,烫得直哈气,“认识好多年了,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最後几个字说得很轻,像怕被风吹走。张起灵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困惑,却没再追问,低下头,小口喝着汤。
鸡肉炖得很烂,带着当归的香气,暖得从胃一直热到心口。他不知道为什麽,这个自称“黑瞎子”的人会对自己这麽好,也不知道为什麽,喝着这碗汤,心里会有种莫名的安定,像找到了丢失很久的东西。
晚上,两人挤在猎户家的炕上。张起灵睡得很轻,稍有动静就会惊醒。黑瞎子躺在他身边,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
和记忆里一样,软得像雪。
他没生气,真的没生气。他知道张起灵记不住,不是因为不在乎,是命运跟他们开了个残忍的玩笑。那些一起走过的墓道,一起看过的雪山,一起守过的岁月,或许暂时被遗忘了,但没关系——
他记得就好。
“哑巴张,”黑瞎子在黑暗里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温柔的痞气,“忘了也没关系,我会一点点讲给你听。讲我们怎麽在蛇沼里躲野鸡脖子,怎麽在云顶天宫里看星星,怎麽在杭州的茶楼里喂鸡……”
“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讲。”
身边的人似乎动了动,往他身边靠了靠,像在寻求温暖。黑瞎子笑了,把被子往他那边拉了拉,自己则往炕沿挪了挪,生怕挤到他。
窗外的雪还在下,炉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在一起。
忘了又怎样?
只要人还在,只要他还能坐在身边喝自己炖的汤,只要这碗鸡汤的温度还在,那些被遗忘的,总有一天会被重新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