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礁石
二十多年前,陆美媛离开她们父女三人的第二年。曾顺富被人骗进了传销组织。一开始他会往家里带钱,带大块的肉,带五彩缤纷的颜料,那时候燕燕喜欢画画。曾顺富也问她喜欢什麽,她说钢琴。曾顺富说,败家玩意儿。但是笑着说的。那时候他心情好,酒也喝得少了。7岁的曾韵却开始觉得不安,小小的少女听到外头人说这是要蹲大牢的。她跟爸爸说了,曾顺富压根不听。她说,爸,你这样的话我要报警了。本来只是一句小小少女的威胁,曾顺富打了她一个耳光,并且将她和燕燕锁在了家里。那是老楼的地下室,一盏昏昏暗暗的灯和黄色,但已经被时间和污渍沾染成灰色的沙发。燕燕拿着画笔画妈妈的样子。陆美媛走的时候她才三岁多,不太记得妈妈的样子了,只有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她画,画完了曾韵会说,这里有点像,眼睛不像。妈妈没有那麽温柔的眼睛。原本以为爸爸晚上就会回来将她们放出来。他毕竟不是好人,但也谈不上什麽恶毒父亲。但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天。那时候是初夏,三天後腐烂的食物吸引了苍蝇和大量的细菌,可冰箱里已经没有东西了,她和燕燕分了最後一个黄桃罐头。燕燕开始饿得不行。窗户紧闭着,地下室的窗户通向的另一端是一片荒地,几乎无人经过。饿了两天後,她起来看到燕燕正在扒拉黄桃罐头最後一点残渣,她呵斥她:“你不能碰了!长虫了!”小孩儿的脸发白:“姐姐,我饿……”後来她便发起了高烧。曾韵在屋子里呼救,可似乎没有邻居听到这个声音。那时候她们住在流动人群最多的回迁旧楼里,屋外只有几只麻雀,像是睥睨一般地看着她们。拍门,撬锁,尖叫……她将黄桃罐头砸向玻璃窗,罐头砸在地上,玻璃窗似乎纹丝不动。世界好像把她们遗弃了。第四天,她也开始眼冒金星,她发现燕燕没有动,苍白的小脸上已经没了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她在沙发的背面找到了一个喝空的酒瓶。咣当。兴许是之前的黄桃罐头立了前功,才让这一次的玻璃碎裂得这麽彻底,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二十多年前,陆美媛离开她们父女三人的第二年。曾顺富被人骗进了传销组织。
一开始他会往家里带钱,带大块的肉,带五彩缤纷的颜料,那时候燕燕喜欢画画。曾顺富也问她喜欢什麽,她说钢琴。曾顺富说,败家玩意儿。但是笑着说的。那时候他心情好,酒也喝得少了。7岁的曾韵却开始觉得不安,小小的少女听到外头人说这是要蹲大牢的。她跟爸爸说了,曾顺富压根不听。
她说,爸,你这样的话我要报警了。
本来只是一句小小少女的威胁,曾顺富打了她一个耳光,并且将她和燕燕锁在了家里。
那是老楼的地下室,一盏昏昏暗暗的灯和黄色,但已经被时间和污渍沾染成灰色的沙发。燕燕拿着画笔画妈妈的样子。陆美媛走的时候她才三岁多,不太记得妈妈的样子了,只有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
她画,画完了曾韵会说,这里有点像,眼睛不像。
妈妈没有那麽温柔的眼睛。
原本以为爸爸晚上就会回来将她们放出来。他毕竟不是好人,但也谈不上什麽恶毒父亲。
但一天过去了。
又是一天。
那时候是初夏,三天後腐烂的食物吸引了苍蝇和大量的细菌,可冰箱里已经没有东西了,她和燕燕分了最後一个黄桃罐头。
燕燕开始饿得不行。
窗户紧闭着,地下室的窗户通向的另一端是一片荒地,几乎无人经过。饿了两天後,她起来看到燕燕正在扒拉黄桃罐头最後一点残渣,她呵斥她:“你不能碰了!长虫了!”
小孩儿的脸发白:“姐姐,我饿……”
後来她便发起了高烧。
曾韵在屋子里呼救,可似乎没有邻居听到这个声音。那时候她们住在流动人群最多的回迁旧楼里,屋外只有几只麻雀,像是睥睨一般地看着她们。
拍门,撬锁,尖叫……她将黄桃罐头砸向玻璃窗,罐头砸在地上,玻璃窗似乎纹丝不动。
世界好像把她们遗弃了。
第四天,她也开始眼冒金星,她发现燕燕没有动,苍白的小脸上已经没了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她在沙发的背面找到了一个喝空的酒瓶。
咣当。
兴许是之前的黄桃罐头立了前功,才让这一次的玻璃碎裂得这麽彻底,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顾不上膝盖上被玻璃残渣扎破的血迹,踉跄着跑出去。
那时是夜里,不知道几点。
月光惨淡淡的,她扒拉着墙根,看到前面站着一个巡逻的警察。
她喊了声:“救命。”
手电筒照在她身上。
她被刺眼的灯光照到发晕,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跟铁锈好像啊。
然後她被一个人抱起来,她用最後的力气指了指身後:“妹妹……我妹妹……”
等她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警察闯进那间屋子的时候,燕燕已经没了呼吸。
屋子里臭气熏天,而她们的父亲曾顺富因为传销窝点被端,逃跑了,後来他说他临跑路前打过电话给外头杂货铺的老板让他帮忙照看下两个小孩。
但那老板说,他没有接到过这个电话。
7岁的曾韵没法哭,但她切身经历了这场死亡,她无法用语言描述那种感受,只有发着苦的舌苔,逐渐麻痹的嗅觉,以及铁锈一般的血腥味。
灵堂里她跟着别人哭,曾顺富被警察看押着来送帮忙办丧事,他也哭得稀里哗啦。
她那时候还没希望曾顺富死,尽管是他害死了她的妹妹,可他好像是她唯一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