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的建筑物从头顶砸下了,他应激地将脖子伸远避开,惊魂未定地回头睨着那段火木,血色充眼。
身前那扇本该被热气堵住前路的门这一次毫无预兆地自己开了,悠悠的,像是後面有一个优雅矮小的老妇施施然替门外的人拉开。
欢迎他进入这个迥然不同的房间。
之後他亲眼看见了什麽便不用多说了,和他一直用理性克制的想象别无二致,唯一不同而更加血腥的是蹒跚向他走来的不是成人,是孩子。
……
“舅舅,我告诉过你了。”他薄而小的嘴唇轻啓,顾远之扑上去追上去,但仍扑了个空,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任何改变。
火焰将谢林峰干净的球鞋烧光了,露出烧成黑色的脚。可他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表情仍是静谧的,他从容地伸出一根手指,点进火里,指尖燃起。
“谢林峰!他妈的停下!停下!”
火焰阻隔了他们两个,顾远之过不去,谢林峰不过来。然後他亲眼看着火烧着,一半脸的皮肉从谢林峰的脸上脱落,连同一只眼睛,剩下愕人的头骨。
谢林峰另半张脸还能动着,他似乎动容地笑了一下,眼里含着……顾远之辨识的,对自己的告别。
“我告诉过你了,我爱上一个东西,我会毁了它。别忘了,这句话是真的。”
顾远之又感到心被割裂的疼痛,撑不住双膝跪在地上,右手隔着布料狠狠抓住自己的心。他大口呼吸着,他缓了很久,然後擡头看着彼岸,看见已经面目全非的那张脸,看见人骨将要灰飞烟灭……
他吼出来,“是我吗!那个时候——”他撑不住哽咽,满目疮痍,
“是不是我?!如果……如果我再问一句,如果我没有想当然,是不是一切还来得及。不要动手!谢林峰——谢林峰——!”
“谢林峰!”
绝对不能伤害任何人,不管你开不开心。很多事情心里想想是一回事,做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他妈是不是聋了?!我也告诉过你!
顾远之最後吐出来几个字,“……为什麽你们从来不在意後果,有人死了啊……一点都不在意”
最後,谢林峰也消失了,瘫坐在场景里,被火围绕在中央成为渺小的一个点的只剩他自己。他在那里不逃也不动,火没有烧经他,他在那里嘶喊着谢林峰的名字。
还有……
“呕——唔呕——”
他从床上翻滚而落,看不清东西,根本爬不到卫生间。他狼狈地吐了出来,门外查房的护士开门的声音似乎格外焦急……天亮了,晨曦化作橘红的影,洒落在他浮动的背脊……
灰黄腐臭的呕吐物,黑色的菜叶。有几只手在轻抚他的背,耳际传来人声。
太痛苦了,顾远之真的快受不了了。
第二天的早上,两架从北京飞往杭州的飞机先後在萧山机场降落,林澈在谢羽和林承栋之後的几十分钟後到了。
谢羽略施粉黛,唇膏的颜色很浅,戴着一副墨镜,看不清表情。
她的怀中还抱着一坛骨灰盒子,和林承栋并肩走过最後的玻璃门,进了一辆车,很快消失在车流中。
时隔很久了,林澈终于再一次回到这里。当他从出租车上下来,擡头仰望初绿的梧桐叶时,眼神里还流露出一种难解的落寞。
这座城市不认识他了,他拉紧背包往前向一家小旅馆的楼梯走。
他知道自己不再属于这里。
……
也不知道为什麽,可能有钱人办个葬礼也要讲究排场,效率拖沓,总之整个过程持续了有半个月。林澈天天在旅馆的单人床上坐着,没什麽事可做。
谢林峰火化那天他有站在离人很远的地方默默看着,谢羽当时靠在林承栋胸前,沉默地流了一阵泪。林澈知道自己离他们可能只有不足二十米的距离,但他们不会发现的,他知道。
看着倒映在故人脸上摇曳的火光,他不由自主回忆起自己曾经站在最前面的位置,看完的那次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