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调侃没让李猊的脸色好转半分。于是柳氏又上前半步,左右观察一番後才低声下气面有愧色地说了真话。
“我是瞒着殿下来的,请你放我进去罢,与堂主有几句要紧的话讲。”
他依旧岿然不动,柳氏终于没办法,眉毛一横,下定了决心似地:
“你只要放我进去,我便告诉你堂主为何要加入百花杀!”
他还是不动,随着天色越来越亮,柳氏再等不及,从衣袖里翻出个药瓶塞给他,颇舍不得地解释。
“喏,这是驻颜之药,男子服用了能永葆青春,咳,身丶身强体壮。这本是在剑南时,我从山民手里讨来的药方。我已送了两瓶给赵二和安菩提,你若不信,便去问问。”
李猊掂了掂那瓶子的重量,心里却因柳氏这番话而微微犹疑。荒谬,根本荒谬。
他竟当真害怕起以色侍人不长久这事来。
“别愣着”,柳氏以袖掩口,眸子滴溜溜往屋里窥探,语气倒是硬了许多。
“行个方便。我去探看一番说几句话便走,李大人若不放心,屋外待着便是。”
李猊终于挪动身子让开一条缝,柳氏就泥鳅般地溜进去,砰地关上了门。李猊强忍住要去打扰的冲动,盘腿坐下,把佩刀搁在膝上阖目沉思,手却不由自主探到那药瓶打开,闻了闻药瓶里渗出的丝缕香气。
延年益寿丶永葆青春,尸身不腐,究竟是咒诅,还是灵药?
面前不远处的床帐没有动静,柳氏蹑手蹑脚走到近前,大着胆子撩开床帐,就瞧见韦练漆黑的眼眸正望着她,正挣扎着要坐起,被柳氏一把按回去。
“吓死我了。”柳氏摸了摸胸口:“原本我半夜便来了,听那响动便知非同寻常,故而待到此时才再访,又险些被你那瘟神护法拦住。”
说完她又上下打量韦练,眼神与方才打量李猊如出一辙。之後摇头感叹。
“赵二兄弟白瞎了,这都瞧不出来你俩早就有了私情。不过,依我看却是赵二兄弟更配你一些。那位李大人心机颇深,等闲骗不了他。到时候等晓得了你的打算,怎能罢休。”
韦练不置可否地笑笑,伸手向柳氏。
“不要紧。我这般的人长安多如牛毛。我死了之後他会伤心些时日,但日子总能继续过。天下的事,不都是如此麽?”
柳氏看了她一眼,表情难言,接着从怀中掏出个深红色的药瓶,倒出朱砂红色的药丸在韦练手里。
“这便是我的报酬。救我离开密道之後我答应过,要将这东西给你。”
韦练低头看着那东西,表情既不欢喜也不哀伤,有超出年龄的世故,沉稳却天真。
“你长于制药。白显宗的死,也与药有关。”
“是。”
柳氏点头。
“这味药我也曾给过他。他曾向我许诺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这味药是当年杨妃所服,能让人假死三个时辰。但若时辰到了无人唤醒哺以解药,便会此生陷入梦中,再无法醒转。”
柳氏目光幽幽,凝望着韦练。
“我先给你此药,待你当真能将我救出‘百花杀’之後,再以解药相赠。”
“那解药,还在你手中?你可曾赠予过旁人?白显宗没喝解药,不是麽?”
韦练看着柳氏,柳氏脸上泛起沧桑的笑。
“当年杨妃死後丶那药流落到宫女手中。宫女时辰到後要去解救杨妃,却被一个小黄门截住。小黄门说,让杨妃死,是圣人的意思。杨妃死了,才能稳住六军。宫女也被赐以白绫勒死,扔在乱葬岗。但杀她的人不知道,她事前服了原本那味解药,而勒死她的士兵与她在入宫前便定了终身。待她被扔出去後,那士兵寻遍乱葬岗将她救回,後来,他们生了个女儿,那女儿便是我的阿娘。”
柳氏在月光下看着韦练:
“这是我真正的出身。解药名唤‘黄粱梦’,天底下仅有那未吃完的半颗。做解药的是杨妃本人,她早死了,死在马嵬坡。所谓东渡扶桑的传说,都是世人的一厢情愿。白显宗不配用我的解药,至于他没有解药时为何会服下那药,我也不知。”
“既然你未曾给白显宗服下解药,县主为何会被吓死?”韦练继续追问。
“我的话已经说完,该给的东西我也已经给你。馀下的事,便请你自己去查。”
柳氏行礼,起身离去。临走时她瞧了地上散落的纸张一眼,韦练才想起那副李猊衣襟敞露的画像,颇为狼狈地爬下床去收,柳氏就回头,轻飘飘地赞赏。
“画功不错。但你从前画的多是死人,骨相颇佳,面皮描摹就差了些。”
韦练红着脸,但好奇还是压过了羞耻:“你怎知道?”
柳氏开门之前,背对着她站定,抛下最後一句,神情淡然。
“我从前也爱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