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缘分深浅
距离很近,张亦嵋可以看清楚方听松脸颊上的短白绒毛,待他转头,张亦嵋又捏着打量电影票,讲台上的任课老师讲得很起劲,只是张亦嵋心里缺滋少味。
临近下课,老师布置了课堂作业,所有人都垂头伏案的时候只有张亦嵋挺直胸膛,目视下方的某个位置,他太过明显突兀,老师走下讲台第一件事便是夺走他手中的电影票,不禁调侃:“打算约哪个小姑娘去看电影啊?”
大家哄堂而笑,嘁嘁喳喳响起一片讨论,外国语对恋爱问题抓得很紧,张亦嵋被坐实罪名就需要走程序,方听松阖了下眼,举起手道:“老师,是我。”
老师脸色明显青了一瞬,她捏着电影票走上讲台,厉声道:“你们两个下课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放学时,方听松坦然地站在班主任面前,张亦嵋因为自己发呆连累方听松而愧疚地垂下头,班主任是个中年妇女,好为人师道:“你们现在主业是学习,我们当然不会反对你们谈恋爱。但是你们要把恋爱和爱情分的清楚一些,不是所有的心动都有结果,也不是所有的暗恋都能成真。学习呢,只剩最後的两个月,我不希望你们再因为等不及两个月就把学业耽误了,好吗?”
班主任一番柔声细语,在张亦嵋心中四两拨千斤地拂过,他说不上自己听到作为过来人对小辈在感情上的一番指点後有什麽能列入人生课题的感想,只是一路上盯着方听松干净整洁的校服和他的背影,张亦嵋就察觉自己心跳的好快,想要溢出来一样。
他像犯错的小学生跟在父母身後,张亦嵋不能想象如果方听松摆出一张严肃的面孔他该如何是好,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阳光洒在他後肩上,青年已经抽条的手臂和双腿都精瘦有力,张亦嵋盯着他後背两道凸起的线条,不经意间撞上方听松的後背。
“哦……”张亦嵋揉了揉鼻尖,痛出眼泪,“方哥……你怎麽突然停脚了?”
方听松转身,张亦嵋忽闪地垂下眼皮,他不要会让内心落空的扑克脸或者指责。
只是……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方听松转身带着柔和的笑,张亦嵋盯着他落在阳光中的半个唇角,内心如潮流般涌动,方听松笑得很顽皮,从口袋拿出两张皱巴巴地电影票,“我进去的时候趁她不注意偷回来的,害怕了好久一直担心会被发现,所以出了很多手汗,都变得皱巴巴的了,还能用吗?”
张亦嵋心中想着自己应该是一拍脑门吐槽方听松的行径,可他做不出来,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傻,方听松更傻,傻乎乎地往上凑,有些凉和湿润的手指触碰到他的额头,他闭了下眼,不能等下去了:“方哥,我——”
“张亦嵋!”
两人齐齐转头,是隔壁班那个女孩,方听松收回手,将两张电影票摊开,微笑着递给她,“抱歉,上课不小心被老师抓住了。有一点皱,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女孩甩手推开方听松,电影票被打在地,张亦嵋举起手臂真想要破口指责她,方听松拦住他,弯腰捡起来吹了吹灰,“好啦,女孩们都是这样的,你如果不喜欢人家就要早一点说不,要懂得拒绝,不要给人家带来误会,更不要在她决定放手之後对她发脾气,我想她现在也不好受。”
张亦嵋是被方听松感化的,点点头。
方听松单手插进长裤口袋中,张亦嵋接过电影票後,方听松在他的脑袋上揉来揉去,声音愉快地说:“这样才乖。”
张亦嵋和方听松两人到楼下大厅出口,校门外暗流涌动,张亦嵋捏紧拳头透过玻璃驻足,他叹了一声,“外面有三中的人。”
方听松神情严肃起来,方才那位晚放学的女孩不知道有没有家长接送,他甩手将提包推到张亦嵋怀里,“去看看。”
与外国语相隔一个电线柱的小巷是个死胡同,最里侧摆放着不合理的垃圾箱,也是三中混混常定的打架斗殴的最佳地点,方听松和张亦嵋走进去,在半中央停下,今日十分反常,静的出奇。
下雨斑驳的红砖瓦墙上,电表箱旁缠着一团乱如麻的电线,两只麻雀豆大的眼睛转了两圈又扑棱翅膀飞走了,垃圾箱旁边弹出个被捏扁的可乐罐,方听松侧身冷眼看着从拐角走出的人。
三中的混混是有备而来的,手里提着从板凳上卸下的半个板凳腿,还有从小卖铺买来的水果刀,方听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脚下生了根。
张亦嵋转头要拉着方听松离开,从胡同尾冒出另一群提着钢管的混混,看起来不像三中的,八成是被提前退学,为了仗剑江湖的兄弟情意不务正业,整日打打杀杀。
张亦嵋皱起眉,“这怎麽办?”
方听松接过他手中的提包,从墙边拿起一块碎砖头,问:“你会爬墙吗?会的话就先走,去报警。”
张亦嵋大喝道:“你让我先跑?”
双方僵持着,都没有要先动手的意思,方听松看着有礼随和,实则不好相与,他微微压身,呈防卫状态。
方听松狠狠地看了远处一眼,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快走啊!你一定要我们两个都搭进去才开心吗?”
张亦嵋三两步踩着方听松的肩爬上墙头,三中两波混混有所动作要去拦截他,被方听松守在身後的头顶,墙头另一面也是垃圾箱,旁边是一堆家用废物,深红色的床垫丶橙色的工作服还有不知道多久之前的粗跟高跟皮靴,女人的化妆品碎了一地,以及生活垃圾——许多破烂物品和厨馀垃圾堆积着,在艳阳天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一起上,砸烂他的脑袋!”
——张亦嵋听到的最後一句话,他穿梭在人流之中,不顾轿车的鸣笛和电动自行车按喇叭的警告,人群中叠起的喊叫和咒骂围绕着他,张亦嵋跌跌撞撞跑到和外国语同在一条街的交警大队。
方听松被带倒刺的板凳腿敲折後背,他听到木棍与皮肉相触的一瞬间,发出沉重的肉响,骨头似乎裂开了,他顾不得身体的刺痛和麻木,挥拳砸向对他动手的人的脸颊,掌骨“咔吧”一响,迎面落在混混举起的钢管上。
他清楚今日必定有一场恶战,在混混的世界里,不打不成规矩,没有人动手立一番规矩,他们便会自认是老大,人就要多挨揍才会看明白世态炎凉,具体揍哪里都无所谓,骨头折了丶牙掉了丶腿断了……也只有这样才能长教训。
面对乌泱泱十几号人,方听松压根没有还手的馀地,混混不讲人情道义,不讲一对一的专一精神,他们都是年轻有生气的疯子,铁笼都未必能关住,赢在他们眼中太可贵,像是从战场上得来的战利品,男孩从小便有了一统江山的皇帝梦,另外一个便是驰骋沙场浴血奋战的将军梦,可到底年少轻狂用错了方向,不是落下终生残疾,便是滚去牢狱里吃牢饭。
张亦嵋领着警察到时,方听松正被两个人架着手臂将头按在垃圾箱里,锋利的划层在他咽喉下留下一长道红印,似乎出血了,但他根本顾不上,连呼吸都忘记,眼中狠狠盯着混混方才藏身的墙角。
三中那片本来就乱,警察被叫过去是常有的事,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连警察都懒得去说,张亦嵋只叫来两名警察,看着他们圆滚的肚子即将撑破警服,张亦嵋都担心他们被混混一个不小心撞翻在地便再也爬不起来。
警笛声和警察的呵斥声引起混混的注意,五个人拥过去将警察挤在胡同外面,其馀人配合得很好,一个两个跟猫儿似的跳上墙头,一眨眼的功夫便跑没影了,警察骑着摩托去追,方听松独自垂颈扶着铁把手翻身坐在地上,大喘着气,吸了几口带血的鼻水又吐出来。
红血丝缠绕的眼球时刻关注着墙角,张亦嵋一路小跑,跪下擡起胳膊从肩上蹭掉他的鼻血,手指在他脸颊上一顿乱按,“方哥,哥!还能听到我说话吗?三中那帮人真下死手啊!”
方听松推开他,拍着他的肩示意,张亦嵋冲他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和他们擦肩而过生了一通气的女孩,还有怀里窝着没心没肺睡着的小孩,张亦嵋眼中的惊讶鄙夷都混在从领口淌下的汗里,他把小孩横抱在怀里,又推了推女孩,半晌两人都没动静。
张亦嵋心里一咯噔,转头看着方听松,方听松没说话,闭着嘴冲女孩扬了两下下巴,张亦嵋又伸出食指在女孩鼻尖下打探,终于他试到了鼻息,正安稳地呼吸着,心里松了劲儿,转头看方听松时额头的汗甩了他一脸。
方听松睁不开眼睛,手上又实在没力气,和垂死上岸的鱼一样蹬了两下腿,喉咙沙哑得不成样子,“孩子……孩子呢?你也试试……”
张亦嵋挪开胸口,小孩被他抱到方听松面前,没着急试呼吸,他还是心软了,又拿不准方听松的意思,“哥……方哥,你试试,这孩子跟你挺有缘的。”
方听松双手有些哆嗦,好歹能抱着小孩,带血的两指往他人中上一捏一掐,小孩缓缓擡眼被阳光晃了眼睛,攥着方听松的校服喊:“妈妈,回家吧。阿泽困了。”
方听松笑了,被血呛得又咳又骂:“去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