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医生像是想起什麽,补充道,“术後可能会有排异反应,发烧丶呕吐都有可能,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林珀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被风吹走。
回到长椅上,林珀从包里翻出件叠得整齐的白T恤,是陈凌的。那天在店里收拾东西时,从吧台下面找到的,领口还沾着点抹茶粉,像颗没擦干净的星。他把T恤贴在脸上,能闻到淡淡的薄荷香,混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像陈凌还在身边。
陈凌妈妈提着保温桶回来时,看到林珀手里的T恤,眼圈红了:“这是小凌最喜欢的一件,说穿着舒服……”
“等他好了,让他再穿。”林珀把T恤叠好,放进包里,“穿到海边去,吹着风,肯定更舒服。”
陈凌妈妈点点头,没说话,只是往他碗里多夹了块排骨。病房走廊里人来人往,脚步声丶说话声丶仪器的嗡鸣声混在一起,像个嘈杂的集市,只有他们坐的这一角,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下午,小雅带着店里的员工来看望。几个人拎着水果篮站在走廊里,谁都不敢大声说话,像群做错事的孩子。“陈老师……还好吗?”小雅的声音带着颤,眼睛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瞟。
“在睡觉,养精神呢。”林珀笑着说,“等醒了,看到你们肯定高兴。”
“我们把店里的薄荷都搬来了。”小雅往旁边指了指,墙角放着十几个花盆,绿油油的一片,“想着多来点,说不定能给陈老师冲冲喜。”
林珀的心里一暖。那些薄荷高矮不一,显然是员工们从家里带来的,连盆都各式各样,有搪瓷碗,有塑料杯,还有个用易拉罐改的,透着股笨拙的真诚。
“替我谢谢大家。”林珀弯腰,拿起那个易拉罐花盆,“这个我放陈老师窗台上,他肯定喜欢。”
员工们坐了会儿就回去了,说要把店打扫干净,等陈老师回去验收。林珀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像被什麽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原来除了他,还有这麽多人在等陈凌回家,等那个总在吧台後低头做慕斯的少年,重新笑着站在阳光里。
傍晚的霞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给冰冷的瓷砖镀上了层金。林珀把那个易拉罐花盆放在窗台上,和原来的那盆摆在一起,蔫了的叶子好像也精神了些。他看着霞光漫过陈凌的病床,把白色的被单染成温柔的粉,像高中时画室里的夕阳。
“陈凌,”林珀对着玻璃轻声说,“你看,今天的晚霞很好看,像你画过的那张。”
他想起那张画,陈凌画了整整三个傍晚才完成,最後在角落写了行小字:“想和林珀一起看。”那时的字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笔画却用力,像在纸上刻下了个郑重的约定。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尖锐地响了两声。林珀的心猛地揪紧,看着屏幕上的曲线剧烈波动,直到护士跑进来调整参数,曲线才慢慢平稳。他靠在墙上,感觉腿有点软,刚才那两声警报,像两把锤子,敲得他头晕目眩。
护士出来时,摘下口罩擦了擦汗:“血压又有点波动,可能是对新药不太适应,已经加了剂量。”
林珀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稳,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波动会在什麽时候,会有多猛烈。
天黑透时,林珀去楼下的超市买了包薄荷糖。还是高中时的牌子,绿色的包装纸,剥开後能闻到清冽的香。他放了颗在嘴里,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陈凌,”他靠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上,糖在嘴里慢慢化着,“我有点怕。”
怕手术台上的意外,怕术後的排异,怕自己没能把他留住,怕那些说好了的海边和画稿,最後都成了泡影。这些话,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只能对着玻璃里那个沉睡的人,像对着另一个自己。
“但我会加油的。”林珀咬碎了嘴里的糖,薄荷的凉意在舌尖炸开,“你也得加油,听见没?”
玻璃里的人没有回应,只有呼吸罩的雾气聚了又散,像在轻轻点头。
夜深了,走廊里的人渐渐少了。林珀坐在长椅上,看着窗台上的两盆薄荷,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看着玻璃里那个躺着的人。时间过得很慢,慢得能数清输液管里的药液滴落的次数,慢得能把八年的光阴一点点掰开,看里面藏着的思念和等待。
他知道,明天会是艰难的一天。术前检查,签同意书,还有那场长达几个小时的手术。但他不後悔,就像当年在海边埋下玻璃瓶时,没想过会不会被浪冲走,只想把所有的心事都藏进去,盼着有天能生根发芽。
林珀从包里拿出陈凌的白T恤,轻轻盖在脸上。薄荷的清香漫过来,混着监护仪的滴滴声,像首温柔的催眠曲。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数着数,等着天亮,等着手术,等着把自己的一部分,种进那个他等了八年的人身体里,等着他们一起,把没画完的海,继续画下去。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落在薄荷的叶子上,像层薄薄的霜。病房里很静,只有时间在悄悄流淌,带着希望,也带着忐忑,朝着那个崭新的黎明,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