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去医学院,她会帮她撑起这家小店。
刚升上高二的某个夜晚,下了晚自习的稚野回到家,发现诊所没营业,家里也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她有些疑惑,小心摸索着进屋,按下电灯开关的一瞬,发现母亲就无声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吓了她一跳。
“妈?”
林雅安头发散乱,眼神涣散。
“妈,怎麽?”
“妈妈没了。”
稚野没懂。
“我妈妈没了,”林雅安仰头看她,神情委屈得像个无助的孩子,“稚野,妈妈没有妈妈了。”
姥姥因为心脏病突然,忽然没了。
也许林雅安中间还回过几次家,但从她撕心裂肺的痛哭中稚野隐约感觉到,想象中的和解没有到来。就连最後一面她们还在吵架,姥姥抹着泪叹息,感叹着孩子小时候听话,怎麽长大後却执拗成这样,伤父母的心。
如今天人永隔,妈妈跟她的妈妈从此只能在梦中说上几句体己话。
稚野把妈妈拥在怀里,也哭。她知道,她哭的是自己。
她忽然害怕起来,如果有一天,她的妈妈也不在了呢?
不敢想。
林雅安是她在苦海里唯一的浮木,在人间最後的亲人,稚野狠掐自己的掌心,发誓要懂事,要坚强,要永远不伤妈妈的心。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是个雷雨天气。
她记忆中的母亲笑着接过来,翻来覆去地打开看。
稚野发现妈妈眼睛有些红肿,只以为苦尽甘来,母亲是喜极而泣。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林雅安早已积劳成疾,病入膏肓。
……
病床上的林雅安在药物的安抚下沉入短暂的安眠。
稚野轻轻拨开她额前的乱发,烫。反复发烧已是常态,就连睡眠也在煎熬。
母亲是比她更优秀的医生,她无法欺骗,所有数据林雅安都看得懂。稚野只能将报告到处藏,她不想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是怎样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稚野只能哄她说出了最新的技术,能治。
此刻林雅安睡去,她不必再骗自己,泪淌下来,滴在母亲枯瘦的手上。
从小到大,母亲似乎总是在洗衣做饭,辛苦操劳。每每稚野想要帮忙,母亲总是把她推回书房,说好好学习比什麽都重要,这些别管——
稚野也开解着自己,说以後有的是时间,等她长大了,就让妈妈享福。
可是她还没长大,妈妈就快没时间了。
不该这样,妈妈这一生不该只是这样。
她总想着以後,可是她忘了,人到老年,是没有未来的。
“神,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妈妈一生都在为我吃苦遭罪,她还没跟着我过上几天好日子。”
她侧开头,不想让泪水打湿母亲。
“我愿付出一切,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喃喃祈祷,同时脑中快速掠过她所知道的一组组数据。人类心跳停止後,肝脏的血流会快速中断,最好在人死後半小时内取下肝脏,在6-12小时里进行移植。
可是,肝源是要排队的。
她要怎麽在第一时间内找到新鲜的尸体摘下肝脏?
除非——
疼痛袭来,林雅安在睡梦中皱眉,无意识地攥紧右手。
稚野没有将手抽出来,任由母亲捏着,手指因为血液不回流变得冰凉。
她忍耐着,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帮母亲分担的痛苦。
窗外又下起了雨,她止不住。
林稚野没由来地升起股愤怒,发了狠。她空馀的另只手向上拭干滑落的泪,昂起脖子,睥睨着想象中徘徊在母亲床头的死神。
“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她对等待救赎感到了厌倦,她要去给母亲挣一条生路。
她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她是妈妈野蛮的女儿,继承了她的骄傲与倔强。
妈妈,我绝不服从,就像你当年一样。
妈妈,我一定会找到新鲜的肝脏,无论代价如何。
妈妈,我一定会再次将你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