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吧?”
仁青小心试探,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你不说话,那就是有了。”
他忽然靠过来,稚野躲避不及,傻在原地。她感受着他的体温,胳膊带起的风擦过她的脸,她能嗅到他腕间肥皂的清新。
一瞬间,梦里的场景碎落,她觉得眼前才是现实。噩梦醒来,没有命案,没有凶杀,没有只手遮天的宋叔,他们只是无忧无虑两个年轻人,清贫但自由。
通往海边的石板路,他歪歪斜斜地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而她在後座,扯着他衣角,仰头去看路边待开的玉兰。
所有的怨与恨烟消云散,就在稚野以为仁青要抱她的那一刻,颈间一凉,一个小巧的硬物落下来,敲着她锁骨。
是仁青常戴的玉观音。
“这个送你,愿菩萨保佑。”李仁青又退了回去,“保佑你,平安,顺遂,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稚野不解,而仁青则独自在那头絮叨,碎碎念着他所知道的全部祝福。
他怕今後再没机会,他要一次性地说清楚。
他将自己最宝贝的菩萨留给了稚野,把他的良心丶道德丶希望与爱,连同过往所有的一切一并赠给她。他将他生命最闪耀美好的一部分切割出来,赠予她。
“还有这个,还你。”
躲避着稚野的视线,他将包裹擎在半空。
里头装着她送他的手套和围巾。
“我不需要了,送给你男朋友吧。之後你结婚,我可能也去不了了,里面有给你们的份子钱。提前祝你们幸福,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稚野没有接,他的手就那麽直愣愣地在半空僵滞。末了,又自己无趣地放下来。
“其实,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
无论是大吉还是蛇哥,奶奶还是小山,仁青发现了规律,也许他真的天生孤寡,任何跟他亲近的人都会——
可能他的人生真是一道窄门,窄得容不下第二个人。
“你要去哪儿?”稚野冷静地望向他。
“宋叔很器重我,有些外贸生意,得经常国内国外跑,他没时间,就让我去——”
“你有护照吗?”
“啊?”
“没护照怎麽去国外?偷渡?”
“有,有办法的——”
“李仁青你知道吗?你撒谎的时候特别明显,你眼睛会盯着左脚,你从小就这样。”
被揭穿後,仁青不安,眼睛眨巴着,更不知该往哪安放。
稚野忽然伸手拉住他。梦里的场景让她害怕,失去朋友的恐慌胜过莫名的自尊,有些话再不讲,她怕真的没有机会。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但我明白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会为了钱出卖阿阮。还有蛇哥,他也不会扔下你,他失踪,肯定也是出了什麽事情。不对劲,最近所有人都不对劲。
“你店里的小孩跟我说你遇上事了,说你一直躲着他,他很担心你。仁青,你完全可以信任我的,要不跟我讲一下?有什麽事情我们可以报警,姓宋的再牛也牛不过法律。”
仁青垂下头,他见过宋叔的手段。
稚野握住他腕子,攥得更紧。
“或者,或者我们一起走。”
他擡头,发现稚野也在看他。他头一次在她脸上见到那样的目光。
“烂摊子咱不管了,咱一起走,随便去哪里,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家小诊所,或者小饭馆,都可以。带着我妈,带着朵朵,带着小花脸,还有我们的小猫,小狗。仁青,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你有我们的,不用自己扛。”
稚野的眼睛很亮,亮得仁青不敢直视。他在心底无声哀求稚野不要再挽留,他怕再说下去,自己真的舍不得走。
“之前你求过我,说不要抛下你,不是吗?”
稚野轻轻去勾他小指,她声音在颤,她整个人都在颤。
“新世界,我们说好了一起去的,不是吗?”
他望着她,发现她的泪在滚动,也差一点跟着哭出来。
“我,我不去了,”仁青猛地抽出胳膊,“我干嘛去啊?我为什麽要走?我现在风水起为什麽要走?!前几天,前几天宋叔刚宣布了值钱的场子全给我,我现在是他儿子,是一把手,谁见了不叫我声仁哥?我跟你讲,漂亮姑娘一把,都往我身上贴,谁会——”
他胆怯地瞥一眼。
“谁会喜欢你,猴子似的。”
见稚野擡起胳膊,他本能地躲。
“就会打人!就会凶我!就会跟我呲牙咧嘴!”
稚野手放下,头一回显出无助。仁青刻意地不去看左脚,逼着自己盯着她。
以後,怕是再见不到了。
李仁青,跟稚野的命相比,你的爱算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