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劫後馀生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是对一切加害者无声的宣战。
仿佛要将裴弦身上沾染的所有阴冷丶所有恶意丶所有伤痕,都用这滚烫的体温狠狠灼烧干净。
裴弦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挣扎,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软绵绵地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被动深深地陷落在这个几乎要将他揉碎的怀抱里。
一股清冽如雪後松林的气息强势地涌入鼻腔,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瞬间驱散了骨髓里渗出的冷意和绝望。
季萧玉的下颌紧紧抵着他冰凉的发顶,低沉到沙哑的声音,紧贴着他敏感的耳廓响起,字字清晰,如同烙印般刻入心魂: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他本能地想擡头看清对方的表情,却被季萧玉更用力地按回怀中。
那斩钉截铁的声音,带着斩断一切荆棘的决绝,再次撞击他的灵魂
“我眼中所见,便是丝竹,仅此而已。”
“还不能表明我的心意吗?”
这样炽烈的情感如同九天惊雷。
轰然击碎了他心中那堵由无数冷眼丶无数唾弃丶无数自我厌弃筑成的厚重冰墙。
所有的防御,所有的壁垒,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季萧玉接受了他。
以一种他从未敢奢望更不敢想象的方式。
这份接受如此直接。
没有一丝一毫关于“为何是男子”的疑问,没有半分关于“断袖”标签的探究。
季萧玉的目光,穿透了性别的迷雾,穿透了世俗的藩篱,只落在他这个人身上。
他从未想过那标签,他只知道,裴弦是他要护住的人,是他心之所向,是他灵魂深处唯一的回响。
这份情意,纯粹而炽烈,自然而生,无关其他!这几乎令他窒息的拥抱,便是最原始的宣告。
过了仿佛漫长的一世纪,季萧玉圈紧的手臂才微微松开一丝缝隙。
他依旧没有放开他,只是给了怀中人一丝得以喘息的空间。
裴弦的额头抵着季萧玉线条分明的下颌,两人急促而混乱的心跳,在这方寸之间渐渐交织和共鸣…
“丝竹。”
季萧玉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再次响起。
“你的心,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人,包括我。”
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
预想中的鄙夷没有出现,等来的竟是这蛮横到极致用身体力行宣告的认同。
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丶深埋的恐惧丶无人诉说的孤独丶日夜啃噬的自卑…所有的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冲击着眼眶,酸胀得几乎要炸裂。
裴弦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才堪堪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压了回去。
季萧玉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这具身体的剧烈颤抖。那无声的悲鸣,那压抑的呜咽,像最细密的针,扎在他心上。
圈住的手臂收得更紧,无声地传递着源源不断的力量和支撑:别怕,我在。
水榭里只剩下炉火执拗的咕嘟声,以及两人交缠不稳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染上了更深的暮色,裴弦才在季萧玉依旧紧锢的怀抱里,极其缓慢地擡起头。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季萧玉的眼神专注得如同幽深的古井,里面清晰地映着他苍白狼狈泪痕未干的影子。
裴弦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残留的惊悸,难以置信的恍惚,还有一丝…在废墟中挣扎着探出头来微弱却倔强的光亮。
“为什麽?”
他声音干涩嘶哑,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
“你不觉得……污秽吗?”
这是他心中最深的刺,是他自我厌弃的根源。
季萧玉的眉头倏然蹙紧。
不是厌恶,是深切的困惑和强烈的不悦。
“污秽?”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凛冽
“丝竹,你在我眼中,只是裴弦,只是丝竹。你的风骨,你的心性,你笔下惊才绝艳的诗文,你眉间化不开的清愁,才是你。其馀的……”
他目光如炬,锁住裴弦闪烁的眼眸,仿佛要烧尽他所有的自卑
“不过是世人强加的虚妄标签罢了,是因为上次那个陈墨文的污言秽语?”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情之所钟,本无定法!你只是恰好钟情男子,这有何错?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