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弦独自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在内侍恭敬的引领下,裴弦一步一步走向那座为他准备的偏殿。
他下意识地拢紧了带着季萧玉气息的外袍。
将他接回东宫,不仅是为了隔绝那致命的药香,更是为了将他彻底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给他一片能够喘息能够被全然接纳的属于他的地方。
那个拥抱,就是将他拉入羽翼之下的第一步。
回到偏殿,太医早已恭敬地候着了。
裴弦沉默地伸出手腕,配合诊脉,心思却早已飘远。
太医絮絮叨叨说着什麽“忧思过重”丶“心脉郁结”丶“体虚畏寒”,他一个字也没听分明,只模糊地捕捉到几个词。
送走太医,侍女小心翼翼地端来温热的汤药。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裴弦看着碗中那深不见底的黑色药汁,没有立刻去喝。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户。
冷风猛地灌入,带着冬夜的凛冽,却吹不散他身上残留的暖意,更吹不散脑海里那个滚烫怀抱的记忆。
季萧玉的话言犹在耳。
裴弦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刺骨的寒意涌入肺腑,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明。
也许…他这块自认破碎自认蒙尘的玉,真的不必再向任何人丶向这污浊的世道证明清白了。
因为,有一个人,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完整无缺。
他走回桌边,端起那碗温热的药,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暖流。
洗漱过後,他躺在那张宽大却陌生的床上,下意识地将季萧玉那件素色的外袍紧紧裹在身上,仿佛那是唯一安心的凭依。
鼻尖萦绕着那清冽熟悉的气息,如同最有效的安神香。
紧绷了太久的心神骤然松懈,他很快便陷入了深沉无梦的睡眠,呼吸均匀而绵长。
夜已深。偏殿内一片寂静,唯有炉火被调至最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照着裴弦沉睡中安宁的侧脸。
他裹着那件外袍,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白日里的苍白褪去少许,恢复了一丝脆弱的血色,唇色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柔软。
所有清冷疏离的防备,在此刻尽数卸下,只剩下毫无保留令人心尖发颤的安宁。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内室门口。
他只穿着深色的寝衣,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裴弦的床边。
他静静地站着,垂眸凝视着床上沉睡的人。
白日里的情景如同最清晰的画卷,在脑海中飞速闪过那双孤注一掷带着破碎光芒的眼眸;那张苍白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脸;
那具在他怀中僵硬颤抖冰冷得让他心疼的身体;
还有那句脱口而出清晰笃定到连自己都心惊的话语…
他看了很久很久。
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白日里被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有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怜惜,有後怕带来的馀悸,有难以言喻的心疼,更有一种近乎贪婪灼热的专注。
仿佛要将这人沉睡时毫无防备的模样,一笔一划,深深地刻入自己的骨髓,融入自己的血脉。
夜,静得只剩下彼此绵长的呼吸声。
终于,季萧玉极其缓慢地俯下身。
他温热的呼吸,极其轻微地拂过裴弦光洁的额角。沉睡的人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无梦的深眠里。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掠夺欲,沉沉地落在了裴弦的唇瓣上。
季萧玉的喉结无声地剧烈滚动了一下。
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烧灼着他的理智。
他靠得更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裴弦沉睡中呼出的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脸颊。
然後,他像是被某种强大的本能驱使,又像是被这寂静的夜蛊惑,极轻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那片柔软之上。
那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轻得像一片雪花悄然落在花瓣上。
短得如同午夜梦回时一个恍惚的错觉。
一掠而过。
双唇相触的瞬间,如同被最细微的电流击中,季萧玉猛地撤离。
动作快得如同惊弓之鸟,却又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寂静。
仿佛那柔软的触感是滚烫的烙印,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他倏然直起身,胸膛无声地剧烈起伏着,那有力的心跳声在寂静中几乎震耳欲聋。
他再次深深看向裴弦,确认他依旧沉睡,容颜安宁,对这份在夜色掩护下的丶堪称“僭越”的触碰,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