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探班
凌晨四点,京郊废弃钢厂。
风从断裂的高炉之间灌进来,卷起铁锈与冰碴,拍在脸上像细碎的刀片。温度计挂在导演监视器支架上,红色液柱缩在“-7℃”以下,迟迟不肯擡头。郁燃把羽绒服的拉链又往上提了半寸,呼出的白气在衣领处结了一层薄霜。
今天拍《在雨夜》的第27场——冬夜重逢。
剧情要求林羡在零下低温里只穿一件单薄衬衫,从厂区尽头一路走到镜头前,与同样冻得嘴唇发紫的郁燃对视,然後擦肩而过。
没有台词,只有呼吸。
郁燃坚持实景实拍,“低温会让睫毛结霜,镜头里能看见心碎。”
制片主任老周听完差点给他跪下:“郁导,林老师今晚上还有直播通告,真冻坏了咱赔不起!”
郁燃只回一句:“冻不坏,我负责。”
于是,所有人都被拉到这座荒废了十五年的钢厂。
江聿丞也在,却一句话没说,只是裹着黑色大衣站在监视器後方,像一柄收进鞘里的刀。
四点二十,林羡的商务车终于到了。
车门打开,暖黄灯光泻出,和外面的铁锈色世界泾渭分明。
林羡下车,只一件烟青衬衫,领口第一颗扣子开着,锁骨在路灯下像一道凌厉的折线。
经纪人追下来,手里攥着羽绒服:“羡哥,披上!”
林羡擡手制止,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拍冬戏穿羽绒服,观衆会出戏。”
他擡眼,视线越过人群,直直落在郁燃身上。
郁燃没动,只是攥紧了对讲机,指节被冻得发白。
原定机位在轨道车上,侧跟。
郁燃突然开口:“改肩扛,贴脸。”
掌机愣住:“轨道都铺好了。”
郁燃重复:“肩扛,贴脸。”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
老周下意识去看江聿丞——
那人站在阴影里,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火星在打火机砂轮上闪了一下又熄灭。
最终,他擡了擡下巴,示意按导演说的做。
轨道被迅速拆除,摄影师把机器扛上肩,像扛起一门炮。
郁燃接过取景器,亲自校准焦距。
镜头里,林羡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霜,像撒了一层碎钻。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那个雨夜,少年把唯一的伞塞给他,自己冲进雨里,後背被水雾模糊成一片白。
此刻,同样的白色雾气从林羡唇间溢出,却不再模糊,而是被镜头一寸寸放大,清晰得残忍。
第一条,林羡走得太快。
郁燃喊“Cut”,声音被风撕碎。
第二条,林羡停早了。
郁燃再喊“Cut”。
第三条,风突然加大,吹起地面铁屑,镜头里像下了一场微型流星雨。
还是“C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