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凤洲低声问:“父亲可去执政堂?”
春明摇头,“家主今日在家里处理公务。”
许凤洲闻言,朝着正院方向走去。
尽管春明已经极力地帮他撑伞,但是他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到正院书房时,身上衣裳洇湿大半。
他在门口深吸几口气,擡腿大步走了进去。
正在处理公文的许相爷见他一身雨水,蹙眉,“何事这样慌张?”
许凤洲一脸凝重道:“儿子想要同父亲商议成婚一事。”
这些日子,许相爷已经同他提过好几回,他每回都说不肯成婚。
没想到他今日竟主动提及。
许相爷放下手中公文,神色温和,“是哪家女子。”
许凤洲抿了抿唇,道:“儿子想要同韶儿的母亲成婚。”
许相爷的手一顿,面迅速沉下来,“你再说一遍。”
许凤洲沉默片刻後,道:“儿子想要娶她为妻。”
话音刚落,一向温和的许相爷勃然大怒,随手操起手旁的纸镇朝他掷去。
谁知许凤洲躲也为未躲,那纸镇擦着他的前额而过,瞬时间他的额头血流如注。染红半边面颊。
许凤洲长这麽大,无论从前多胡闹,许相爷最多动用家法,这也动手打人还是头一回。
他看着满脸鲜血的儿子,心里既心疼又失望,“你如今是得了失心疯吗?娶一伎子为妻,你是怎麽想的?”
许凤洲撩开衣摆跪下,哑声道:“儿子早已将她当作自己的妻子,如今想要明媒正娶。求父亲大人成全!”
“胡闹!”许相爷面色难堪到极点。
当初他为一婢女逃婚已是荒唐至极。
不过她怀有身孕,尚且还能用为了许家骨血不流落在外做遮掩。
可若是娶一伎子为妻,那就不只是脸面的问题。
“你这是要放弃家主之位?”许相爷手指颤抖着指着他,“即便你不做这个家主,将来在族中你又如何自处??朝堂之上,你又如何立足,你的前程,你的脸面统统都不要了是吗?”顿了顿,又道:“就算你不要脸,为父还要脸!许家还要脸!”
许凤洲哑声道:“儿子的脸面,儿子自己会捡回来!”
许相爷气得面色铁青,“你怎麽捡?”
“总能捡回来。”
许凤洲顿了顿,又道:“当初外祖家被人诬陷落罪,母亲亦险些沦为罪臣之女。人人都道母亲会拖累父亲,祖父更是气得要与您断绝关系,您不也一样娶了吗”
“那能一样吗?”提起亡妻,许相爷软了心肠,“你母亲当日虽身陷囹圄,但你母亲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她怎能比!更何况,我同你母亲成婚时,你外祖家也早已脱罪。”
“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尽管是自己的父亲,许凤洲却不愿听到这样的诋毁,“她也是很好很好。更何况儿子早已为她脱离贱藉,儿子也会尽快地寻回她的家人,让她清清白白嫁到许家来。”
许相爷闻言,久久未言语。
自己的儿子有多固执,他这个当父亲的再清楚不过。
但这件事关系到他一辈子的前程,他绝不可能同意。
他平了几息,语重心长道:“即便她脱了贱藉又如何?族中女眷又有谁愿意与一个妓子同席?你觉得你的同僚们会与一做过伎子的妻子往来吗?你能堵住全长安人的嘴吗?你现在一时冲动,觉得非她不娶。待将来感情浅了,到那时你再後悔也来不及!”
“儿子并不是一时冲动,”许凤洲自然知晓这些,一脸坚定,“儿子经过慎重考虑。”
也许他心里早就想要娶她为妻。
他只是不想从她与仕途前程里做抉择。
但若是他同她成婚,她就能回心转意,他可以不做许家家主,亦可以不要仕途前程。
这一刻,他甚至想,若是能够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早些娶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许相爷见怎麽都说不通,气得面色发青,“你去祠堂跪着,几时想明白,几时出过来见我。”顿了顿,又道:“即便你这辈子不肯娶妻,我也不会允许一伎子,做我许家的儿媳。”
许凤洲未再言语,起身告退。
行至门口时,他顿住脚步,哑声问:“若是当日外祖父一家未脱罪,母亲真沦为罪臣之女,夫亲还会娶吗?”
“自然会,”许相爷丝毫未犹豫,微微红了眼眶,“能够娶你母亲为妻,是我一生之幸。我只後悔,在她活着时,一心忙于朝堂之事,没能多陪陪她。”
许凤洲擡起已经被鲜血糊作一团的睫毛,嗓音沙哑,“可见这世上,无後悔药,儿子亦不想将来後悔。”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入了雨幕。
春明擡腿要追上去,被许相爷叫住。
他一脸疲惫,“今日之事,不准传出去。”
春明忙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