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雪青缓缓蹲下,单膝跪地,郑重说道:“娘娘,我们还能回来,我们一定会找到她们的。”
祁访枫看着她,愣愣地一眨眼,眼泪就落下来了。
将军说:“没有牺牲大到不能接受。娘娘,她们是愿意的,我忠于你,她们也是。”
【“她这回说得是真的。”】圣通王忽然说,【“她真的忠于你。”】
这件事其实很微妙。将军在君主昏迷时擅自遣散兵士,怎麽看怎麽逾矩。一个不好,将军就要受到攻讦。
但对这俩君臣来说,账不是这麽算的。望青对君臣之别并不看重,祁雪青又是她从东南一路带来的老臣,她们本身就比君臣要亲近,这点亲近足以抹去权力带来的猜忌。
诚然祁雪青对功名利禄有着强烈的渴求,会偷偷对君主不满,存心要吓她一吓,可飞旌将军并不是一个不忠的臣子。
这怎麽不是一个好主意呢?
祁雪青的思路是可以理解的。化整为零,散入山野,宗政敏的人要抓住她,就得一个个排查。而人数越少,行动速度越快,她们可以隐蔽而快速地撤离,代价只是数百名士兵而已。
诚然,她们是精兵。可她有整个望青,她能从她的国土上再找出人来,用一场场战争慢慢温养,拿敌人的血喂出许多个数百人。
她们还会再为她赴汤蹈火,直到战争不再需要她。
如此慷慨豪壮的故事,站在辉光中心的她,为什麽要哭呢?
氤氲的水雾袅袅升起,茶水清而冽。
宗政敏坐在桌前,任由朦胧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她随意地取起一封信,让水雾熏软信纸,模糊墨渍。
她在北路搞的小动静已经引起了昭宁郡王不满,要不是氏族们闹得厉害,当年名震大陆的雾容仙一定会亲自出马来让她知道利害。
宗政敏嘴角上扬,将信纸揉成团,手指一松,它就落入茶水中,纸团吸饱了水而慢慢舒展填得茶杯鼓起一座墨白的山峦。
宗政敏问:“望青的国主娘娘抓到没?”
俞丏梨抛着茶盏玩,闻言摇摇头:“她可能躲了,还没消息呢。”
“望青人不是一般能干,听说她们已经快解决了死魂疫。”宗政敏感慨了一句,“不过那也正好,氏族主母们应该不会再闹昭宁郡王了,我也能省两杯茶。”
为了控制住氏族,她一早将各家主母召到王城。除去那些外放做官的,其馀受重视的孩子也通通召来。
原本她做这些,氏族们都柔顺地受了。可谁承想,顺位第一的继承人出门一趟,很不会挑时机地就死了。这本就让氏族们悲痛且不满,眼下,她亲自点过去的将军又在她们孩子的任职地搞出死魂疫。
氏族们彻底炸锅了,说什麽也不肯再给北路军提供物资,这甚至导致北路军爆发了好几次动乱。师古秋没空去打望青人,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忙着收拾自己人。
氏族们的行为在不仇琉眼里就很不可思议——为从龙之功,死几个孩子算什麽?
更何况也不一定死啊!死魂疫又不是真的疫病!
“……只可惜旭华人行事太招人恨,主母们信不过她。”宗政敏自言自语道,“否则以雾容仙的能力,说不定真能破了大阵。”
但这都不重要,不仇琉的脾气可不比她姐姐好,都是逆我者亡的性子。
氏族主母们再闹两天,她就要掀桌了。
宗政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了,嘴角上提,眼角下弯。
母王和皇姐们说,她们会因她而死,将她送往先王坟茔赎罪。赎都赎了几十年,若她无罪,不就白赎了?
戴着镣铐,素衣披发在陵墓里祷告赎罪时,年幼的宗政敏时常想,母姐们到底为什麽那麽相信那些骗子?那不是明晃晃的胡扯八道吗?
女妖站起来,光线在她身上流动,弯曲的山羊角泛着优柔的暗光。那几抹辉光,如桂叶冠冕一般。那双方形的黑色横瞳深不见底,仿佛翻涌着无尽的黑暗。
她的嘴角依旧是扬起的,她是笑的。
给先王祈福为王庭赎罪,苦着一张脸可不好。
苦难却依旧仁爱世人的神像。
这些问题,跪在陵墓里的第十三年,宗政敏想明白了。她们或许也知道那是假的,但如果它是真的,一切该有多美好?
富贵是享不尽的,整个裘罗依旧是她们的囊中之物,为之予取予求。
裘罗丶裘罗,母王与皇姐们舍不得放手的裘罗,她马上会送它去陪她们的。
她既是宗政王庭的苦恶罪孽,合该应了这个命。
“升帐。”她说,“北路让师古秋自己头疼去,我们来为郡王殿下收回南路的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