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和宋家三代都来了,圈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来了。黑色轿车在馆外里排成了长龙,甚至延伸到了十米开外的马路停车位上。保安不得不临时封锁了整条街道,为源源不断驶来的车辆维持秩序,在雨里挥着手指挥车辆的通行。
黑云压着宜宁市,大雨倾盆,在院子里形成水帘洞一般,路上的行人脚踩在地板上,溅起水花,一把把黑伞陆续进入殡仪馆,像开出的一朵朵黑玫瑰。许郅穿着全黑的西装站在灵堂入口,胸口别着一朵白茉莉——那是她最喜欢的花。宋钧熠站在他旁边,同样一身黑,眼下青黑更甚,像是几天没合眼。
沈知婳和一个清瘦的男人也来了,那个男人长的清秀,眉眼间没有深邃,只有柔和,气质清冷,皮肤冷白,冷着脸,眼睛红肿,麻木地像个机器人,沈知婳看着他盯着许初夏,眼里也闪过一丝悲伤。
许郅摸爬滚打商圈多年,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生是谁,他见过一次,是齐家的独生子,这几年一直都在国外,他没想到齐家会来这麽个人。
准确来说,这次葬礼很突然,基本上没通知几家,基本上宜宁商圈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男女老少都穿的很正式。
灵堂的水晶棺铺满了茉莉和芍药,许初夏躺在正中央,化着美美的妆容,穿着她喜欢的小裙子,好似只是睡着了。
遗照是许郅选的彩照,是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草莓树下笑的甜美的照片,阳光照在她的发丝上渡上了金色的光芒。
一声声节哀,许郅也只是机械性点点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张照片上。
宋钧熠也只是空洞地看着那个他心爱的女孩,看一次,少一次,他真的不敢想,以後真的见不到她了,他要怎麽办?他只是盯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刻在骨血里,再也不要忘记。
宋家长辈们从国外包机赶来,清一色的黑色定制西装,胸前别着宋家特有的家徽。宋老爷子拄着乌木手杖走到灵柩前,突然老泪纵横。他颤抖着摸了摸初夏的头发,低声说了句什麽,然後转向许郅,用力抱了抱他,最後落在空洞无神的孙子身上,拍了拍宋钧熠的肩膀。
馆内放着她喜欢的曲,琴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许郅站在灵棺旁,最後一次抚摸妹妹的脸。触感冰冷而僵硬,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会笑着躲开他手的调皮妹妹了。
直到葬礼举行到了两天两夜,期间还是人山人海,没几个人会中途离开,许许多多的人会想上前同她说说话,轮流上前同许初夏说话时,只有那个清秀的男生说了最久,许郅才注意到了他,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了一些话——
“我好不容易接受你要结婚的事实,我以为你结婚了,幸福了……现在你却要我接受往後馀生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你的现实……”
“以前我总想着,你幸福就好,就算你不记得我丶不认识我…都好,只要这个世界有你,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不算太糟糕,学习丶工作都有动力,现在好了。”
“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话,也是最後一次,下辈子,我一定会勇敢一点…让你记住我,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齐浮生,一个喜欢了你五年的人。”
爱意没有宣之于口,就匆匆画上了句号。
他以为她走向幸福了,才会销声匿迹,不社交不出门,她一个人走了好长一段路,幸福与黄泉路的分岔路口,所有人都引导着她去走幸福路,後来啊,她走到了黄泉路尽头,大家才发现那条路是她眼里的“幸福路”。
第三天更换成棺木,工作人员要合上棺盖时,母亲突然扑上来,死死抓住棺木边缘不放。
“再让我看看她!就一眼!”母亲的声音撕心裂肺。
父亲从後面抱住她,两人一起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许郅上前帮忙,在棺盖合上的瞬间,棺木推了出去,那个男生伸出手想触摸棺木,也只好收回手让开了位置,许郅看到一滴水珠落在透明的玻璃上——不知是谁的泪,还是外面的雨钻了进来。
火化室在殡仪馆最深处,只有直系亲属被允许进入。许郅坚持要亲自推妹妹进去,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
许郅的手放在推杆上,突然觉得呼吸困难。48小时前,妹妹还在和他聊天,48小时後,他要亲手送她走进那扇金属门,然後她就会变成一捧灰,他就没有妹妹了,妹妹不只是妹妹啊……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永远见不到的感觉。
“哥。”宋钧熠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我来吧。”
许郅摇头,用力推了下去。在松手的瞬间,他仿佛听见初夏小时候的笑声:“哥哥,追我呀!”轮子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他看着妹妹的棺木缓缓进入那个方形的洞口,看着金属门慢慢关闭,最後“咔嗒”一声彻底锁死。
连带着许郅和宋钧熠的心一起焚烧。
机器啓动的嗡鸣响起,母亲在外面昏了过去,被紧急送往休息室。父亲瘫坐在长椅上,目光呆滞。只有许郅和宋钧熠还站着,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观察窗,看着里面逐渐亮起的火光。许郅的视线开始模糊,许郅的手指深深掐进另一只手的掌心。
宋钧熠突然抓着胸口的衣服,心脏痛的仿佛要裂开。
显示屏:
死者姓名状态
许初夏火化中
【火化中】跳成【火化完成】
工作人员捧着一个精致的骨灰盒走出来。盒子是用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表面打磨得如同镜面,四周镶嵌着细小的漂亮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盒盖上雕刻着一朵盛开的花。
“许小姐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把骨灰盒递给许郅。
许郅接过,手臂微微一沉。他低头看着这个华美得近乎残酷的容器,突然笑了,笑声比哭声还难听。
“我的妹妹七十五斤。”他的手指抚过冰凉的玉面,像是抚摸许初夏的脸。
“现在连人带盒,不到五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