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1934末—1935
1934年9月,上海
初秋的空气中已带着丝丝凉意,但街头的抗日标语却愈发炽热。林烬站在明德书店门口,看着对面新贴的《申报》号外——“日军在华北频繁挑衅,北平学生发起万人请愿!”
“又开始了。”张冠清推了推眼镜,将一摞新到的《东方杂志》重重放在柜台上,“这次连国际联盟都发声明了。”
林烬翻开杂志,内页刊登着欧美各国对华态度的分析。英国《泰晤士报》的评论被红笔圈出:“日本在华北的行动已严重威胁远东和平。。。。。。”
“有什麽用?”
杜老从後院走进来,手里拿着刚收到的信,“左丫头从北平寄来的,说日军在丰台又增兵了。”他抖开信纸,上面还有被茶水浸湿的痕迹,“这帮洋人,嘴上说得漂亮,背地里照样卖钢铁石油给日本人。”
林烬沉默地折好杂志。
这几个月,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程添锦的夜校被迫换了三次地点,顾安药厂的磺胺药剂被工部局盯上,连沧浪阁的常客都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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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沧浪阁後厨
蒸笼冒着腾腾热气,秦逸兴正麻利地将一屉蟹粉汤包装盒。他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围裙上沾着面粉和油渍。
“秦师傅,这盒送去霞飞路76号。”账房先生递过一张纸条,又压低声音,“老规矩,盒底夹层。”
秦逸兴点点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自从来沧浪阁工作後,他不仅厨艺见长,还成了地下交通线上的重要一环
——谁能想到,每天往租界送点心的厨师,食盒里藏着情报和药品?
“老秦!”林烬从後门探头,“忙完没?程添锦找你。”
秦逸兴解下围裙,从蒸笼里拣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塞给林烬:“尝尝新调的馅儿。”他压低声音,“虾仁里掺了碾碎的磺胺药片,给圣玛利亚教堂的孤儿准备的。”
林烬咬了一口,鲜甜的汤汁在嘴里爆开,却尝不出丝毫药味:“你小子。。。手艺越来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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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阁打烊後
秦逸兴蹲在後巷抽烟,月光照着他粗糙的双手,那上面有新添的烫伤,是今天急着煎药时留下的。林烬挨着他坐下,递过一杯温热的黄酒。
“听说。。。工部局要征调酒楼的汽车。”秦逸兴吐了个烟圈,“说是给万国商团运送物资。”
林烬冷笑:“给洋大人们坐着看中国人挨炸?”
秦逸兴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我打算。。。跟车队。”他声音很轻,“後车厢的夹层,能藏不少东西。”
林烬猛地转头。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麽
——沧浪阁的车队经常往返苏沪之间,是运送药品的最佳掩护。
“望儿还小。。。”
“所以才要这麽做。”秦逸兴把烟头碾灭,“掌柜的说了,以後让我专门负责'特殊外送'。。。工钱翻倍。”他笑了笑,“等攒够钱,送望儿去香港读书。”
一片梧桐叶飘落在两人之间。林烬突然想起程添锦说过的那个“如果”——如果他们有孩子,会是什麽模样?
而现在,在这1934年的秋天,答案似乎已经明了——
是林时熬夜翻译外文报纸时专注的侧脸;
是沫沫偷偷缝制绷带被针扎到也不喊疼的样子;
是秦望抓着钢笔咯咯笑的瞬间;
是秦逸兴在蒸笼热气中藏药的双手;
更是千千万万个在黑暗中依然挺直脊梁的中国人。
1934年10月
秋雨绵绵的午後,林烬站在梯子上整理书架,手指拂过《水浒传》的书脊时,一张对折的纸条从书页间滑落。
他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攥进掌心,馀光扫过门口,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正在翻看报纸,眼神却不时往柜台方向瞟。
“杜老,《楚辞集注》到货了吗?”林烬高声问道,同时悄悄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江西星火已啓程。”
杜老从账本上擡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在库房,老朽去取。”他颤巍巍起身时,故意碰倒了茶杯,茶水泼在那两个可疑人物脚边,“哎哟,对不住对不住!”
趁着混乱,林烬闪进後院。
程添锦正在葡萄架下批改作业,见他进来,立刻合上手中的《国文读本》——书页间露出半截电报译稿。
“长征开始了。”程添锦声音极轻,指尖在石桌上画了条蜿蜒的线,“瑞金出发,往西。”
雨滴打在葡萄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烬望着那条线,眼前却炸开湘江的血色,他记得数字,记得那些永远停在1934年冬天的名字,记得纪念馆里那面写满牺牲者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