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步走到床前,一把揪住林时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人从床上拽起来:“是,我是怕!”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怕你死!怕沫沫死!怕秦望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林时被他吼得怔住,嘴唇颤抖着,却还是倔强地瞪着他:“……哥。”
“你没得选。”林烬松开手,声音冷得像冰,“绑我也要给你绑去香港。”
程添锦站在门口,镜片後的目光沉静而复杂。他手里捏着怀表,表盖微微开着,露出里面那张泛黄的小像——林烬正在教林时认字的照片。
林时死死攥着被子,指节发白:“那你们呢?”
林烬没说话,转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抽出一把枪,他熟练地检查弹匣,咔哒一声上膛,然後塞进後腰的枪套里。
程添锦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左传》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顿了顿,“但有些墙,总得有人去推。”
林时的眼泪终于砸下来,砸在手背上,滚烫的:“……哥,我恨你。”
林烬背对着他,肩膀微微绷紧,半晌,才低声道:“恨吧,活着恨我,总比死了让我恨自己强。”
林时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终于崩溃般抓起枕头砸向林烬:“滚!你们都滚!”
林烬没躲,任由枕头砸在自己背上,然後弯腰捡起来,轻轻放回床上。
“收拾东西。”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三天後,顾家的船。”
程添锦最後看了林时一眼,轻轻带上了门。走廊里,林烬靠在墙上,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直到程添锦握住他的手腕,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攥的指节。
“……他会明白的。”程添锦低声道。
林烬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他最好永远别明白。”
窗外,日军的卡车碾过湿漉漉的街道,车灯刺破雨幕,像一把锋利的刀,划开了1937年的上海。
——
林时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额角的绷带渗出一点血色。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一口没动。沫沫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吃点吧……”她轻声哄着,“再不吃,伤口好得更慢了。”
林时别过脸,声音沙哑:“不吃。”
门口传来一声嗤笑。
林烬斜倚在门框上,指间夹着烟,烟雾缭绕里看不清表情:“饿死他得了。”
程添锦从他身後走来,伸手抽走他指间的烟,在窗台上摁灭:“你最近抽太多了。”
林烬没反驳,只是直起身,最後看了林时一眼,转身下楼去检查秦逸兴他们收拾的行李。房间里只剩下沫沫和林时,沉默像一堵墙,压得人透不过气。
沫沫搅了搅粥,声音很轻:“林时……烬哥哥都是为我们好。”
“我知道。”
林时突然擡头,眼眶通红,“我知道我哥是为了什麽!”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但我怎麽可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秦沫沫,你难道甘心吗?”
沫沫的手一颤,勺子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咬着嘴唇,半晌才开口:“……那怎麽办?秦望还这麽小,嫂子已经决定带他走了。”
“那就更应该有人留下来!”林时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得一缩,“我哥丶程教授丶杜老先生丶张哥哥……他们都在拼命,我们凭什麽逃?”
“凭我们活着才有希望!”沫沫突然提高了声音,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你以为我不想留下来吗?可我们连枪都不会开!留下来除了拖累他们,还能做什麽?!”
林时被她吼得一愣,手指慢慢松开。
沫沫的眼泪砸在粥碗里,荡起一圈涟漪。
“……至少在香港,我们可以读书,可以学医,可以等战争结束回来重建。”她抹了把脸,声音发抖,“而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送死什麽都不会。”
林时沉默了。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楼下的脚步声隐约传来,秦逸兴正和李阿曼低声商量着行李的事。
良久,林时伸手接过那碗粥,机械地往嘴里送了一口。粥已经凉了,黏糊糊地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沫沫看着他,轻轻握住他的手:“……等我们变强了,就回来接他们。”
林时没说话,只是死死攥着碗,指节发白。
楼下,林烬站在客厅里,听着隐约的争吵声,面无表情地往箱子里塞进几包磺胺粉。程添锦站在他身後,手搭在他肩上,很轻地捏了捏。
“他们会懂的。”程添锦低声道。
林烬合上箱子,咔哒一声上了锁。
“最好别懂。”他哑着嗓子说,“懂了,就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