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则毓还是没有回来。
阮笺云有些不适应眼前的黑暗,念及夜深,便没有将青霭唤来,而是打算自己摸索着将灯烛点燃。
她初初转醒,脑子还有几分混沌,贴着墙壁一路行走,竟不知自己已经从外间走到了里室。
里室置有一张拔步床,床的左侧是由屏风隔出的一方空隙,此时屏风後隐隐透着一层光晕,成为了这间屋子里的唯一光源。
阮笺云下意识便循着那光亮而去。
将屏风稍稍移开之後,她才发觉,原来此处是直接通向成帝乾清宫的内室的。
这件事,她是知晓的。
陛下病重,九皇子衣不解带,侍奉在侧,日常便宿在狭小的东暖阁,以便听从陛下差遣。
但陛下有时夜里难免不适,九皇子恐暖阁墙壁阻碍了声音,自己也睡得太熟,便特意命宫人将墙壁凿穿,以便半夜也能及时听到陛下呼唤,前去侍奉起漱。
阮笺云初次听到时,还以为是有大臣为了吹捧裴则毓的功绩,刻意为他杜撰的,哪知今日一见,方知是确有其事。
心底疑云愈发沉重了。
裴则毓与她相处时,一直称的都是“陛下”,而非父皇。
对于漠视贞贵嫔离世,包庇阮婧的成帝,他为何会如此亲力亲为地侍奉着,简直像是真正的父慈子孝一般?
阮笺云想不明白。
但她也不愿就此相信,裴则毓当真是为了坐上那个位置,才违心对成帝尽孝尽忠。
他不是那样野心和欲望都如此深重的人。
她悄悄探出东暖阁,便看到里室的榻上,搭着半截明黄色的锦被。
锦被下隐隐起伏,传来了成帝粗重绵长的呼吸声。
裴则毓在哪?他不是一直侍奉在侧吗?
忽而,她耳尖一动,敏锐地听到殿外有些许动静。
于是立刻缩回身子,将屏风摆回原位,装作无事发生。
自己却立在屏风後,借屏面上织金的绣纹,掩去了自己的身影。
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容,轻缓,不紧不慢,如踏莲花而行。
她立刻便认出了这道熟悉的脚步声。
是裴则毓回来了。
说不上来是何缘由,阮笺云下意识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裴则毓的脚步由重及轻,眼下应当是已经走到了内室。
屏风虽厚重,可碗勺轻触的清脆瓷声却清晰地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裴则毓温润的声音。
“父皇,该喝药了。”
粗重的喘息声忽然加大了几分。
阮笺云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动静,她正想侧耳细听时,却听到“哗啦”一声巨响。
这种声音,她是熟悉的。
从前每岁年节,外祖便会让她亲手打碎一只碗盏,一边摔,一边念道“碎碎平安”。
方才的“哗啦”声,是碗盏被掀翻在地,碎成一地残瓷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成帝微弱的声音。
“孽子……”
他似是力竭,连说一句话,都要缓上一阵才能继续说完。
“……朕当初…就不该心软……留你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