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出你是闲无忧了?”话说出口,她便又觉得不对。
云羌虽貌若无知,实则心细如发。事事清楚,又事事装着糊涂。
蒲宿枭仍是不语,谷星见状,便不欲提起。事涉其人,其身,其心,她纵有千言,也不好再问。
正此时,一只乌羽飞鸟振翅而至,扑簌落在蒲宿枭肩上,短短几息便轻鸣一声,传来回报。
蒲宿枭神色一变,“街上添了数具流民尸首,衆人怒火中烧,围着李豹子议事,四处寻你,欲探讨追凶索命之策。”
谷星不言,手中那张面皮被她抖开,贴于面上。
细皮紧覆,初时微觉不适,渐渐贴合肌理,不多时,镜中人已换作翟明泾的模样。
她凝视铜镜,半晌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萧枫凛丶小桃或早已心知肚明,可旁人若得知她的“死”,世间情状又当如何?她至今未能与李豹子他们好好道别。
她低声唤:“蒲宿枭。”
“替我再占一卦罢。”
“这天下,终究会落在谁手?”
祭酒久候不见翟明泾归来,早已心中焦灼,背上冷汗涔涔,生怕那疯女人当真将天下视作儿戏,闹出不可收拾之祸。
三请四催,终有一人前来还人。
那人蒙眼束发,领着翟明泾缓步而至。
见翟明泾手脚俱全,神色虽疲却无恙,祭酒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记眼刀甩至蒲宿枭,“回去告诉谷星,若陛下出什麽事了,你们小报就等着吧!”
可惜此人是个瞎子,更是个傻子,分毫未察那记眼刀,反倒咧嘴一笑,笑容乖戾,让人牙根发痒。
谷星看得头疼,擡手一挥,冷着脸让祭酒快些备车回宫。
她此刻内外都与翟明泾十足相似,恐怕换作萧枫凛在此,也要迷糊三分。
马车徐徐驶向皇宫,谷星歪着脑袋睡去,睡得极熟,模糊间听得系统喊她,一睁眼便是一张熟悉的脸。
小李公公:“陛下,该上朝了。”
谷星望着天色朦胧,一点光亮都无。
“几点了?”
小李愣了愣,眼神瞬间犀利几分,“……卯时初。陛下,可要唤太医来?”
谷星睡不够眼,浑身上下都难受。当皇帝这事落在她眼里就是一苦差,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胡乐天会如此痴迷。
她将袖中的纸张取出,递给小李。
小李展开一看,神情一变,很快又敛去惊讶。
“我能不去上朝吗?”谷星翻个身,声音隔着被子发闷,
“明日是我的生日,我为何不能休假?”
小李低垂眉眼,语气却不容置喙,“陛下,为君者当以勤为本,方得万民安稳。”
“今日朝会除日常政务外,还要核阅诸国贺表丶颁布节典;下午召见近臣,夜间还需设家宴——”
“……别念了。”谷星一骨碌坐起,一把扯掉盖在头上的被褥,咬牙切齿。
“孤起来便是!”
一番洗漱更衣,束发整冠,着朝服丶佩玉带。半梦半醒中用了早膳,便登上銮舆,由内侍引往崇政殿。
远远望去,只见百官朝服肃整,已在殿外依次列班。谷星坐在轿中,眯眼而视,逐一点人脸,对了数十个,便觉头昏眼花,兴致全无。
及至殿前,内侍高声唱引,引她入御座。百官伏地,齐呼万岁,其声绕梁,震得她耳目轰鸣,心头作胀。
她略显茫然,直至身侧内侍低声提醒,这才回神,懒懒一挥手,准百官起身。
擡眼望去,将昔日小报所搜集的诸般密闻,与殿中衆人一一扫过,不消片刻,便将朝堂权势格局摸得七七八八。
侍读官奏章未毕,耳边已被纷繁事务填满。谷星本就困倦,偏此刻又要腰直背挺,眉目端庄,口不离法度,手不离折卷。
翻阅之间,大事伤神,小事烦心。耳畔百官轮番进言,东境有叛将暗动,西部欲议和亲,北地匪患频起,南方水势泛滥。
事事入耳,句句待断。
可她虽坐龙椅之上,然手中权柄不过虚名。
每下旨一句,朝堂即响起那一句:
“陛下,三思啊——”
无论其言利民惠政,或是正合机宜,只要稍有妨碍既得利益,各方便争锋相对,吵得唇枪舌剑,难分胜负。
终究是太後一党掌控朝纲,多半时候,她的裁断,亦是被人从中篡改,另换章程。
她本想趁此次偷得朝廷机要,最後替翟明泾假死金蝉脱壳,朝中大小事,急不得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