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灯暖夜未央
脚下表演踩钢索的两人收了家夥什离开,程衍撑着脸目送那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这才回过头来。
淮安虽也繁华,却不及眼前五分。两地街道形貌虽然神似,但气象却大有不同了。光是这条干道,就足有淮安城中主街的一倍宽。
周围的人吵吵嚷嚷的,正赶上夜间食客最多的时候。傍晚微凉的夜风吹散了白日的闷热,
出了紫鸾殿至今,坐在店里程衍仍不免感到些许寒意,这不安自她从大邙山苏醒後,便一直悄然依附,如影随形。
初时她只当找回自己的记忆,而後认罪伏法亦或洗清冤屈就好。可如今却也隐约嗅到了那潜藏在帷幕之後,无可名状的阴谋气息,叫人不由得不安起来。
沈渊见她面色不对劲,有些担忧地询问,她只说是方才殿内太冷不必挂心。
他还不太放心,正要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一阵巨响轰然打破室内的喧哗,衆人屏息着,见西首大桌旁是两个身着灰道袍的修士,进门後横刀立马地一坐,先是嫌肉不够新鲜,再是嫌酒不够烈,指指点点,好以此显得自己很是懂行。
柜台前的掌柜瞥了那二人一眼,尖声尖气地嘀咕着:“什麽仙师,还不是要喝凡人的酒?装什麽呢。”
那名孔武的国字方脸修士拍案而起,却被同伴按住:“别忘了天枢的新律,修士伤凡人的,还施己身。这儿又是帝都,搞不好哪里就有他们的人盯着。”
“在又怎样,我还怕了这群朝廷养的狗不成。”那人嘴上虽不肯落人下风,可还是禁不住四下张望了两下。
程衍早就听闻修真界对天枢意见颇大,双方矛盾冲突也有过许多,今日倒还是第一回亲眼所见。只不过这二人不忿归不忿,说到底对天枢的律令仍是内心忌惮。
“你没听说啊,前几日在淮安城一人对全真派蜀山派凌宵宗三派掌门还全身而退”
程衍看了沈渊一眼,吐了吐舌头:“他们如果知道你在这里听着,岂不是要被吓一跳呀。”
“料想也不敢大庭广衆之下造次,吃饭就是。等下都凉了。”
“不过他方才说的那规矩是真的麽?这一点倒是不错,省的有些人恃强仗势欺人。”
“能力的人自然要约束自己。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沈渊默默说着,又夹了一块炙肉到她碗中。
二人吃过饭,到街上给程衍的新剑挑了个剑穗,又买了些点心干果,这才慢慢并肩沿着建河水面上浮动着的灯火星星向回往侯府走。
帝都城建华丽,一道建河穿城而过,将这座古都分作上下两部。两岸垂柳遍布,依依随风飘拂。夏日到了傍晚,水边微凉的夜风伴着岸边长街处遍是摆摊叫卖的商贩,河上游船画舫穿行相交,映着丝竹舞乐整夜不息,入夜远来看去,璀璨若水上繁星。
能开得起船的大多也是富贵人家,偶尔抓到一两个偷跑到船上的孩童或乞丐也不计较,给些碎银或吃食,叫护卫打发了下去就完事。
是以常能见到无家可归的乞儿故意藏到大船上去,只为讨些零碎的赏赐,或者蹭上一两口肉吃。
程衍躲开一个才被丢回岸上的小乞儿,那孩子冲着护卫做了个鬼脸抓着几块细碎的银两狂奔着向街市而去,将一个灰袍道士直撞得险些跌坐地上。见到那身灰袍,程衍忽地想起了什麽转身问:
“不过说起来,那位国师究竟是何来历,当真是个厉害的人。”
“我也不甚清楚。旁人只知她是十五年前入宫觐见先帝後,随即就拜官封相,长居宫中,直至次年先帝驾崩,新帝登位後奉诏任国师。前身来历,却是无人知晓了。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神秘。她今日忽地说要见我,起初还以为是想到处置我的办法了,毕竟我现在呆在这里说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总担心。。。。。”
“又在胡思乱想什麽?”
程衍见自己的心事又被他看穿,索性也不再隐瞒,低声道:
“我也没有。只是…这些日子来心里总是说不出的不安生,像有什麽事要发生似的,总也静不下来。你不是奇怪我为什麽练剑这麽认真麽?觉得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是一个原因,可是还有…不知道为什麽,只有在握着剑的时候才会觉得踏实下来,才觉得能有一点底气,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样才觉得不害怕。所以有时候倒也真羡慕你,总觉得你一直什麽也不怕。”
“怎麽可能,这世上谁没有害怕的东西。”
“那你怕什麽呀?”
他面色微动了一瞬,而後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到自己身侧,一辆马车丁零当啷着擦肩而过:
“怕你再走路不看路被撞到。这时候人多车多,多少注意一下,都要走到人家车里去了。”
程衍干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又见他扭过头去,底气不是很足地问道:
“路上现在太乱了,先把手给我吧。”
“哦。。。。”
她握住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凉凉的,指节修长匀称,内侧是常年习剑留下的薄茧,摸上去倒是很舒服。她不自觉看着身前那个高挑的背影,感到手上握着自己的力道忽大忽小地,好像很是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