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小看你们了,”闻铎躺在地上,恨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眼高于顶,脾气却硬。”巫姮从容道,“你不是我的族人,我也不想与你结下梁子,但你刚才惊扰了我们的祖先,按规矩,你要赔礼道歉,然後接受所有族人的一口唾沫,才能平息祖先之怒。”
“接受唾沫?”闻铎哂笑起来,“什麽现说现编的规矩?无非是你觉得我侮辱过你们,才想要侮辱回来……”
话音刚落,旁边的村民“啪”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在他脸上。
闻铎被绳子绑着,动不了,只能铁青着脸,任由那缕黏丝顺着发梢滑落。
有人打头,其馀人纷纷加入到这场惩罚中,挨个朝着这位长相俊朗的年轻男人口吐唾沫,把他的傲慢连带尊严一同踩进泥土里。
林寒贞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最深爱的男人被迫像条烂泥鳅一样,浑身裹满脏臭的口水。
她隐隐觉得,闻铎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今日所受的屈辱。
“巫姮姐姐,他知道错了!他知道错了!你就大发慈悲,饶……”她情绪的弓弦被拉到了极致,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那已经是一九九三年的初夏,巫姮刚诞下一个男孩,林寒贞也怀孕了。
故事讲到这里,外面天色已有些擦黑。
林寒贞与闻子川的这顿饭,也从中午吃到了晚上。
“妈,你是在碑灵村怀的我?”闻子川咀嚼着这个地名,总觉得在哪听过。
“嗯。山里待久了,记不住日子,好像是那年紫薇花开的时候,我的肚子也渐渐大了,人总是倦倦的,不爱动弹。”
“那我爸呢?他还想着发掘古墓吗?”
“说来也怪,自那天以後,他好像变了个人,也不再想着搞研究了,反而每天围着我转。他怕我营养不好,在院子里养了鸡,给我掏鸡蛋吃。”
“真不容易,他竟然肯对你好。”
“你爸的性格是有些骄傲,但不是个坏人,那时候他很年轻,有许多事没想明白。”
“那後来呢?你们是怎麽出来的?”
林寒贞记得,第三年又是一个漫长的雨季,秋末冬初,起了场山雾。
闻铎忽然感觉到什麽似的,再度进了山,那些堵路的山石被这一年的雨水冲到了更低的洼地,老天爷像是与他开了个玩笑,三年前关上的门,三年後又随随便便给他打开了。
更让人傻眼的是,他兴冲冲地跑回村子,说出了这个消息,除了考古队的队员们喜上眉梢,其他村民都非常淡定。
村民们说,就是这样的,巫姮那有祖先留下的书,记录了多次山势的改变,少则三五年,多则几十年,出得去,就到外面走走,出不去,就安心在村里待着。
人的一生才多少年?
这些村民的过分从容,让人觉得,他们丈量时间的标准不是自身的寿命,而是奔着千秋万载丶沧海桑田而去了。
考古队终于可以离开碑灵村,遵照诺言,那照还留了下来。
巫姮本不想送他们,但她做了母亲後,心性又与从前不同。
她见林寒贞大着肚子,一路崎岖颠簸走得分外艰难,就软下心肠,送了她一程。
林寒贞舍不得她:“巫姮姐姐,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
巫姮摇头:“希望你一切都好,但最好不要再回来。”
既然碑灵村暂不打算融入世俗,巫姮则顺其自然,仍旧带着族人避世而居。
送别前,她让考古队发誓,无论如何,不要对外人说起这里,否则,祖先被惊扰的怒意会降临在他们和他们的孩子身上。
“对了,你那块玉,是她送的。”林寒贞忽然想起一桩。
“那位女族长?”闻子川问。
林寒贞点点头,如果没猜错,那枚玉珏就是古墓里的东西。
一枚玉珏,虽不足以算作考古成果,但也与守墓一族息息相关。
巫姮与她有姊妹之谊,相当于姨娘送给侄儿的,她生下闻子川後,就给他戴上了。
“一九八八年出发,一九九三年回来,五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你爸从研究所里的重点培养对象,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什麽叫可有可无的人?”
“一是所里招了不少新人,没有前辈带他了,他也接触不到新项目;二是当年嫉妒他的人,更将他踩在脚下,总安排他干些发报纸丶扫垃圾一类的活。你爸忍受不了被这样对待,就离开了研究所。”
离开研究所之後的事,闻子川基本能对上,他爸去了林老师傅那,做了一段时间的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