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闻铎愣怔一瞬,又笑了,“别开玩笑了,我女儿在上舞蹈课,我亲自送过去的。”
“她是你和林寒贞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于一九九五年的冬天,她在福利院被人收养,在赛诺当长大。你见过她的,不是吗?”
闻铎不敢置信,他和林寒贞有缘无分,一个孩子都不肯认他,又怎麽会有第二个孩子?
但他的确对闻子川身边的一个女孩有印象,女孩温柔恬静,柔柔弱弱又眼神坚定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林寒贞。
“心脏不比一般的器官,少一颗肾不会死,但没了心脏肯定不能活。”闻铎故作冷静,避开了关于女儿的话题,“我帮不了你们。”
听出对方的推脱之意,程斯宙质问道:“你生而不养,已经很不负责任,现在她生命垂危,难道你还要见死不救吗?”
“她是我女儿吗?闻子川都不肯承认,我是他爸爸,我又为什麽要再认回一个女儿?”
“这样吧,我去赛诺当,先拿我的心脏和你女儿的做配型。”
“……你想做什麽?!你疯了?!哪怕来源是黑路子,也是人死了再拿去交易,你是活人你做什麽配型?!”
“把活人变成死人,把死人装作活人,不都在你一念之间吗?”
闻铎勾起唇角冷冷地笑,程斯宙不愧是蒋韵礼的徒弟,被可悲可笑的道德感捆绑着,竟还介意他对德斯坦这样的恶徒用了些私人手段。
“我们交流的也不少了,我从不知道,你是这麽偏激的人。”他语调松弛,像念韵律诗一样有节奏,“我做主,把你的心脏挖出来,移植给子川的妹妹。我们能想象一下子川知道後,会变成什麽样吗?他会发疯,会把我们全部杀死,然後自杀!”
“你害怕了?”
“我们不亲近,不代表我们是仇敌。”
“可我们这一代的孩子就是这样,对父母无计可施的时候,就会残害自己。我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父母就会愧疚,一旦我了结自己,父母就会後悔。我舍不得让子川这麽做,但我可以代替他,除非你先低头。”
闻铎沉默了,他的确害怕这样的人。
他在赛诺当遇见的人,大多像张宏良丶德斯坦,明晃晃的贪欲写在脸上,拿出足够的好处就能与他们做交易。
但程斯宙与他们都不同,他总是偏执地追求童话故事般的圆满,要父慈子孝,要夫妻和睦,要正义必胜,要惩恶扬善,要遵奉法度,要助人为乐,这些观念不管是在灯远还是在赛诺当,都只存在于教科书里,一旦见识过人性的丑陋,没有谁会再把它们奉为圭臬。
“我会帮你联系,但配型最好来这边做,可以了吧?”闻铎终于松口。
“我和子川商量下,我们尽快去一趟赛诺当。”程斯宙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我和你女儿配型成功,那麽大概率和子川也能配型成功。虽然子川没有继承林家短寿的基因,但万一有天他需要了,我提前把我的心脏留给他。”
“林家短寿?”闻铎回忆了一番,子川外公那边的长辈,确实寿命都不长,“那你得感谢我,得亏他是我儿子,才能和你长长久久。”
程斯宙不动声色地笑了下,要是子川在,肯定得骂他亲爹“不要脸”。
闻铎所谓的“黑路子”,指的是器官未必是逝者捐献的,它背後关联着一条人命,但买主不能问,人是怎麽死的。
为怕闻子川有心理负担,程斯宙稍稍隐瞒了下,他说闻铎在赛诺当经营二十年,或许是有点别的路子,与其在这干等,不如去赛诺当看看情况。
这回真是家人生病,闻子川把工作全推了,一心一意陪着皮诺特。
等到她病情稳定下来,去赛诺当才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哥,程哥,”躺了好几天,皮诺特说话松松软软的,没有力气,“你们……一边一个,像门神。”
“像门神多好,”程斯宙替她掖了掖被角,“保你平平安安。”
皮诺特转动目光,把病房里看了一遍,她每次住的病房都不是同一间,但看来看去,都一样的冷清,一样的无聊。
“我想我爸爸了,我想回家。”
“回……赛诺当?”闻子川知道,她很喜欢中国,他们正愁怎麽说服她,带她回赛诺当,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了出来。
“我做了好长一个梦啊,梦见秦爸接我放学,我们挽着手一起回家,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宋爸拄着拐杖站在门前,笑着用灯远话说,‘囡囡回来啦’……好像也没有什麽特别的,但我就是,好想他们。”
这样美好的童年画面,真的会在人的记忆里留存很久很久,皮诺特敢一个人回到灯远,也是这些回忆给了她足够的勇气。
“我小时候,宋爸还没去赛诺当,秦爸也老想家。他最喜欢收集邮票和明信片,上面印的风景很漂亮,有万里长城丶庐山瀑布丶西湖丶日月潭……还有枫泊的园林,他一拿起这些就舍不得放下……”
“秦爸想家,想回灯远,我以为灯远才是他才是他心心念念的家……可我来了灯远,又很想赛诺当,觉得赛诺当才是家了。哥,你说奇不奇怪啊?”
皮诺特絮絮叨叨地说着,闻子川和程斯宙认认真真地听。
她的想法哪里奇怪?城市不重要,房子不重要,在乎的人在哪里,哪里才是家。
“等你好一点,我们陪你回赛诺当,好不好?”闻子川放低声音,轻轻地哄她。
“真的吗?”皮诺特的眼睛亮了,“程哥也一起?”
程斯宙点头:“你哥哥照顾你,我照顾你哥哥。”
皮诺特眨着眼睛笑:“好,我带你们去看秦爸的收藏,你们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