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有完全拉严,缝隙里透进来一束晚霞,斜斜地照在录音机灰蓝色的机身上,投出一个淡淡的方形光斑。
小鹤靠着沙发坐下,双膝并起,整个人显得比刚才更安静。
磁带里的声音不是从姥姥说话开始的。
一开始,是厨房那种非常轻的背景音,水壶沸腾时的咕噜声,刀剁在菜板上的咚咚声,还有偶尔夹杂着一点电视的杂音,像是生活在另一间房。
接着,女人的声音出现了。
她没有喊人,也没有故意对着话筒,只是像平时那样念念叨叨地说起话来。
“今天炒了丝瓜和鸡蛋……你要是还挑食,我明天就不管你了。”
“去外面玩得太久也不好,鞋都脏得跟狗刨的一样。”
“你爸说你上次成绩退步,是不是老玩那个游戏机……”
许葭轻轻笑了一下。
她听得出来,这是那种抱怨式的疼爱。
语言看起来是责备,语气却软得像锅里的南瓜粥。
她忍不住问小鹤:“你记得这是哪一天录的吗?”
“记不清了。”小鹤摇头,“我小时候,她每隔几天就录一盘,她也不记时间,都是凭着那天做了什麽菜来命名。”
“所以你每次听磁带,是靠菜名回忆那天的事?”
“对啊。”小鹤点点头,“比如有一盘叫炸鸡腿那天,我就知道是我小□□动会那天我不肯参加接力,回家哭了,她就炸鸡腿给我吃。”
“那你现在还记得那天的事吗?”
“……有点模糊了。”小鹤诚实地说,“但我记得那个声音,还有鸡腿特别脆的声音。”
磁带里,声音继续。
那段录音似乎不长,但她每说一句,就留一个空白,好像等人回应。
“你今天笑得很开心……是不是遇见喜欢的人啦?”
磁带一顿,没声了。
许葭和小鹤都没出声,像是怕惊动了什麽。
但录音很快又接上了。
“你别不说话,我都知道的,你一喜欢人,耳朵就红。”
“小时候喜欢隔壁那个小朋友,还说要和他结婚。”
“我就装不知道,其实背地里偷笑了好久。”
这句话说完,女人自己也在录音里笑了。
那笑声很轻,有点像锅盖被揭开时轻轻冒出的蒸汽。
许葭低下头,不自觉地靠近录音机一点。
声音在继续。
“小鹤啊,你以後一定会变成一个好人,不是说成绩多好,也不是要多出息。”
“你只要别害人,记得帮一帮比你还难的人……就很好了。”
磁带像是快到结尾了,声音变得沙哑,摩擦感更重。
小鹤忽然低声说:“这一段她没在别的磁带里说过。”
“这盘好像是她走前不久录的。”
许葭没说话。
她忽然有点理解这个模拟为何选中她来旁观这段情绪。
不是为了她能改变什麽,而是她可以在这里,作为一个见证者,见证有人曾这样柔软丶认真地生活过,哪怕只留下声音。
她轻声问小鹤:“你有把这些录音备份到电脑里吗?”
“我……有一次试过,但录音机会卡住,我怕把磁带弄坏。”小鹤声音有些懊恼,“我也不懂这些,没人教我。”
许葭想了想,说:“等我出去以後,我帮你弄一套转录设备好不好?把你所有磁带都备份下来,存成音频文件。”
小鹤看着她,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点不确定,“你……真的会回来吗?”
许葭一怔。
她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小鹤并不知道这只是一种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