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安听到就当没听到,掂着衣裙便去寻祝娘子。
她是一定要留下来的,只怕越拖越久,此刻再不说,不仅害怕後面没有时间,更怕变故多生。
“阿娘!”刚一跨进屋子,便见祝娘子在低头绣着什麽。
祝平安喘着气息,扶着门框歇息着。
“瞧你,怎麽跑的满头大汗?”祝娘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拿了帕子为她擦拭着,“这麽急找我,是什麽事情?”
话到嘴边,祝平安却迟疑了。
她连日做好的准备在面对阿娘关切的眼神中犹豫了下来。
“阿娘。”她抿着唇角,轻声问道:“青山府与广平府,你更喜欢哪个地方?”
祝娘子一怔,眼眸中的笑意尽数退散。
她收回了手,神情复杂的看着祝平安。
几乎不用思考的,这个问题的下一个问题一定会是他们能不能留在广平府。
祝平安字找到他们便开始旁击侧敲这一问题。
这两日本以为她想开了,过些时日便能随他们离开,不曾想竟还是纠结着。
祝娘子心中酸涩难忍,实不理解这里为什麽比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好,让她这般流连忘返。
“在我心中,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得过青山府。”祝娘子转身坐了下来,语气淡漠,垂下眼帘看着地面,“我往前三十几年的日子里都在青山府,那是我的家乡,我的根,我舍弃不了。”
她越说越难过,自逃难起的惶恐不安时至今日还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擡眸,满目悲怆的看着自己面色苍白的孩子,“平安,仅仅两月,你便忘记家了吗?仅仅两月,南山堂便已代替了你心中家的位置,代替了我和你阿爹的位置了吗?”
“我没有!”祝平安大声反驳道:“只是杳娘与赵听淮待我极好,您说知恩图报,我既答应了摆赵娘子为师,潜心学医,济世救人,又怎能离开?”
“济世救人就一定要在广平府吗?病人是只有广平府才有吗?”祝娘子登时起身,怒不可遏的说道:“你为女子,本就不该沾染医术,如今你想学医,我和你阿爹已然应允,你便是学了再跟我们回青山府,不也一样能济世救人吗?”
“我师承赵娘子,我想学更多的东西。”祝平安踉跄的往前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祝娘子的面前,“阿娘,学医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从前我想学医,您告诉我女子行医会被人耻笑看不起,也不会有人收女子为徒弟,可如今我好不容易有机会,我不想只是浅浅学习便走人。”
祝平安泪眼婆娑的样子祝娘子心头一软,却还是咬着嘴唇不肯松口。
“阿娘,青山府的家早已没了,我们回去又如何呢?”
“它是没了,但我们还可以重建!” 祝娘子声嘶力竭的喊道:“平安,你终归是要嫁人的,我和你阿爹为你招赘在家,你也不会受旁人欺负,可若你真的走上稳婆一路,便无可回头啊!”
祝平安忽地静默下来,她忽然明白了,“所以,待我们回了青山府,你们便会将我学医一事掩埋掉,就好像不曾发生过,对吗?”
被祝平安猜中,祝娘子丝毫不慌,她双手紧紧握住祝平安的肩膀,深吸一口气,耐心的劝道:“平安,我们不属于这里,我们的家在青山府。”
“可你我如今都是流民!”
流离失所一月未归者,当销户籍属流民。
祝娘子面色一瞬苍白,像是骤然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双眸无神的喃喃自语着,“是啊,我们都是流民。”
流民反籍,需有两府黄贴。
但若决定在外乡定居,则只需报备府衙即可。
多数外乡流民都只是普通的百姓人家,何以见得两府大人取得黄贴?
因而多数人都会选择在一方定居下来。
祝平安蹲着身子,攥紧祝娘子的手,安抚着劝道:“青山府的大人本就不是个有作为的,不然我们当时也不会因为洪灾而逃难。”
“广平府大人的黄贴我们可以找江南晨帮忙,可他也未必能见到大人,就算拿到了,青山府的大人呢?”她抿着唇角,缓缓说道:“三年前那场暴乱,多少人想求得皇贴,最後呢?伤了多少无辜的人,却一张也没有。”
“是啊。”祝娘子仿若失了魂,嗫嚅着说道:“我怎会忘记呢?你小叔也被打死了。”
时至今日,那位大人依旧端坐高堂,青山府外得坟头总比其他地方的多些。
天高皇帝远,他们的状纸未送进长安,便已被人拦截了下来。
祝平安从前固然不懂这些,可现在她经历些许,也不是什麽懵懂女郎了。
“阿娘,我们现在这里安定下来,往後自有往後的打算,好吗?”
祝平安心里明白自家阿娘的担忧,“阿娘,女郎行医固然艰苦,可若是大家都因为这些艰苦嘲讽,那我们生病了要怎麽呢?总要有人承担,我也可以的。”
祝娘子闻言,缓缓回神,眼眸浑浊的盯着祝平安,终是没忍住,两行清泪止不住的从泛红的眼眶滑落,她擡手轻轻抚上祝平安的额头,将散落的碎发往後抚着,哽咽着声音柔声说道:“别人可以,可你是我的孩子,我怎麽忍心让我的孩子去。。。。。。”
她几乎要说下不去,连忙低头擦着眼泪。
祝平安拿着帕子帮她擦着,早已忘记自己的脸颊被泪水浸满。
恍若两月,似是一生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