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亚父不说,朕知道亚父在想什麽。您必然在怨朕忘恩负义,怨朕折辱师长,怨朕狼子野心。”
“可是,朕可不是什麽君子,朕就是那样一个小人。”
“只可惜这麽多年来,亚父都未曾看破。”
下一秒,姬政的指尖划过陆猖汗湿的鬓角,凝视着这双曾让他又敬又畏的凤眸。
此刻,这双眼眸因痛楚而失焦,却仍固执地保持着最後一丝清明,真是跟顽石一样,又倔又不肯化。
十年来积压的怨气在这一刻翻涌而上。
姬政其实也是被陆猖温柔对待过的。
当年乱军之中,姬政父亲起义,敌军俘获姬政,是陆猖单枪匹马杀进来,救走了姬政。
那时姬政冻得嘴唇发紫,是陆猖脱下大氅将他裹住,那人的後背宽阔温暖,梅花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从那之後,姬政就记住了陆猖。
可那样的温柔,不知从何时起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永远不够好的课业,永远达不到的标准。
在他最需要认可的年纪,陆猖给他的教导并不温柔。
“亚父总是这样……”
姬政的手指轻轻抚过陆猖脱臼的下颌,
“对朕严苛得像个仇人,偶尔施舍一点温情,又让朕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隐忍般的怨怼。
所以这些年,姬政学会了僞装。
在朝堂上恭敬地称陆猖“亚父”,在奏折里虚心采纳陆猖的建议,甚至在衆人面前做足了尊师重道的姿态。
可心底那头叛逆的野兽,早已磨利了爪牙。
“您知道朕最恨什麽吗?”
姬□□身,在陆猖耳边低语,“朕最恨为人所困。您既然要做权臣困扰朕,朕就要折辱您。”
他的指尖顺着脖颈滑到陆猖颤抖的腺体,感受着那里不正常的灼热。
龙涎香的信香如蛛网般细细密密地将猎物缠绕。
姬政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真是不知今後,亚父的礼义廉耻还能剩下几分。”
他要陆猖在他面前溃不成军,要这个永远正确的人也尝一尝失败的滋味。
姬政就是要陆猖知道,那个需要仰视他的孩子,早已长成了能将他拽下高座的狼。
龙涎香的信香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如海啸般淹没了苦苦支撑的梅香。
陆猖的瞳孔骤然收缩,最後一丝理智在排山倒海的信潮中彻底崩断。
从此刻开始,再难回头。
……
——
被标记的感觉,是足以将灵魂都撕裂的疼痛。
陆猖虽然是地坤,虽然整日在军营中与无数天乾将士为伍,但他从未与任何人有过超出同袍之谊的接触,更遑论谈情说爱。
原因有二。
其一,他确实忙到无暇他顾。从接过先帝托孤重任的那一天起,他的生命就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献给边关的烽火狼烟,另一半献给宫闱深处的少年帝王。
整顿军务丶抵御外侮丶教导太子丶平衡朝堂……这些事填满了陆猖的生命,让陆猖连喘息都显得奢侈,又如何能分神去想那些风花雪月?
其二,便是他的模样,从来不在常规天乾的审美范畴之内。
世间的天乾,大多偏爱那些柔美温顺的地坤。最好眉眼含情,身段风流,能依偎在怀中轻声软语,如同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莬丝花。
而陆猖呢?
他有着蜜般的肤色,是边关风沙与烈日共同打造而成的钢筋铁骨,他的身形高挑挺拔,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是长年累月舞刀弄枪淬炼出的体魄,至于……他的面容更是与“柔美”二字毫不沾边,五官深邃凌厉,眉宇间自带沙场染就的肃杀之气,一双凤眸看人时,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这样的陆猖,站在一群将领之中毫无违和,甚至比多数天乾更具压迫感。
怎麽会有天乾,会对他这样的武将産生标记的欲望呢?
这无异于想要去征服一座陡峭嶙峋的火山,尚未靠近,便已被那凛冽的悍意与险峻的棱角逼退。
所以,陆猖自己也从未想过,被标记这件事,会与他的人生産生任何交集。
他早已将自己的命运与王朝的兴衰丶与帝王的成长捆绑在一起,个人的情愫与归属,在他看来,是早已被舍弃的丶微不足道的东西。
然而,命运偏偏就对他开了一个最残酷的玩笑。
这件陆猖从未设想之事,就在这个充斥着龙涎香的夜晚,发生了。
施加于他的人,正是他倾注了十年心血,亲手抚养丶教导长大的少年天子——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