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爷长得蛮好看的。”我说。
“恁二大爷年轻的时候,一表人才。高高的,煞白!”我妈妈说。
“俺二大娘也白。”我说。
“我白!”二大娘说,“恁妈妈才白!恁妈妈可怜的,口攒肚挪的,吃不上喝不上,手指盖子都空壳了,瘪了。恁以後长大了好好孝顺恁妈妈。多给恁妈妈买点好吃的好穿的。”
“咱都年纪大了,穿那麽好干什麽,二嫂子。”我妈妈说,“等恁长大了,不要给恁妈买衣裳,恁妈这辈子就肚子亏了。有钱给恁妈买点吃的是真的。”
“是的。我也不买衣裳。我的衣裳都是俺家恁几个姐买的。”二大娘说。
“恁几个长大了,都不要忘了恁二大娘。有什麽好吃的好喝的给恁二大娘送点儿。”我妈妈说。
等二大娘走了以後,我妈妈跟我说:“恁二大娘来咱家,都不敢走大路。都是走小路。怕凡乐家的人看到了,骂人家。”
我说:“俺二大娘来咱家又不碍她的事,她骂俺二大娘干什麽的?”
我妈妈说:“嫉妒!人家都巴望着旁人都跟她好,都别跟咱好。凡乐家的要是看到有人跟咱好,她不难过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
我家跟凡乐家之间的巷口子南北通透又通风,我们三个常在巷口子那里玩。早上,我妈妈还在锅屋里烧着锅的时候,我们就站在巷口子里读书丶唱歌。
“大江大水天自高呀,眼睛该点亮了。
人生得意莫言早呀,是非论断後人道。
轻舟穿江两岸笑看山河绕,儿女情长梦醒又一朝。
西北东南人间风波不少呀,平常心看待才好。
谁负谁胜谁能一眼明了,浮云世事最难料。
春夏秋冬世道有高低潮呀,计较太多人易老。
何不共苦同欢尽心就好,人生就怕知己少。”
我说:“这首歌的歌词真好!”
我弟弟说:“全天底下,最好听的就是这首歌了。”
我说:“《戏说乾隆》是咱在山东的时候,搁人家家里看的。笑笑太小,不记得了,这首歌,她不会唱。”
我妈妈从锅屋里走出来,边拿着手巾抽打肩上的灰,边看着我妹妹说:“笑笑,大姊妹俩唱,你也唱。你也有你的唱儿,你唱《小孔雀》!笑笑不但会唱唱儿,还会跳舞呢!”
我妹妹就开始唱起她的歌,边唱边跳:
“小孔雀真美丽,抖开满身花花衣。
她要和我比一比,看谁穿得最美丽。
阿罗哩,阿罗哩,阿罗哩哩,阿罗哩。
小孔雀我告诉你,好孩子个个有志气。
不比穿戴比学习,看谁成绩得第一。
阿罗哩,阿罗哩,阿罗哩哩,阿罗哩。”
“咦!好听好听!”我妈妈笑着说,“唱《小螺号》!”
我妹妹又接着唱:
“小螺号,滴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
小螺号,滴滴滴吹,浪花听了笑微微。
小螺号,滴滴滴吹,声声唤船归啰。
小螺号,滴滴滴吹,阿爸听了快快回啰。
茫茫的海滩,蓝蓝的海水,吹起了螺号心里美吔。”
我看着我妹妹快快乐乐地唱歌。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种悲哀来。她是真的没有一身花花衣,她也没有一个那麽好的阿爸,可以不死,来好好地爱她,守护她。她的歌儿唱地真美,可是,甭管她怎麽喊“爸爸”,她的爸爸都不会回来了。
可是我的妹妹,她失去父亲的时候,她的年龄还太小,她什麽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有什麽烦恼,就知道成天唱歌丶跳舞,画画丶欢笑。
我看着妹妹的笑脸,那张干净的鹅蛋形的脸上,有洁白的牙齿和开心的笑容。有一阵子,我总感觉我妹妹的笑脸像一个明朗阳光的男孩子。都说女儿长得像爸爸。年轻时候的爸爸就是这样的吧。以前的爸妈,以前的家,总是如诗如画。为什麽,到了南乡以後,所有的诗情画意都没有了。不过,我有些知道为什麽爸爸去世以後,妈妈不哭不倒的原因了。因为她有爸爸留下来的孩子,这些孩子是他的亲骨肉啊。有了这些孩子,就像爸爸在身边一样,给她温暖给她欢喜。这也许也就是生儿养女的另一重意义。
我妈妈说:“恁唱‘什麽害庄稼’!那首歌好,那首歌是教育人的。”
我们就开始唱。
“什麽害庄稼呀?”
“蚂蚱!”
“为什麽不抓它呀?”
“蹦达!”
“因为它呀长了四条腿啊,一抓一蹦达呀。”
“小孩子不听话呀。”
“惯的!”
“长大了要犯法呀。”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