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夷遗孤雪魄魔劫
三族盟约初立之时,血脉交融乃寻常事。
生死有界:生界冥外铺展于云霞之下,而鬼界冥间深埋于九泉之上。
两者交界处横亘着万丈寒渊——从极渊。
终年不化的玄冰之间栖息着冰夷灵族,其通往外界的隘口隐于北山雪线之下。地裂如苍龙蜿蜒,下抵寒渊,上接阳世。
隘口外散落着三两家村落,因得从极渊寒气浸润,霜雪终年覆檐。
此地人族发如新雪,肌似凝脂,与冰夷通婚者衆。
那日恰逢雪霁,冰夷少女踏碎玉尘登上北山,看到危崖畔立着个人族郎君。琼枝般的雪花栖在他睫羽之上,竟比万年冰晶更剔透三分。
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有了爱情的结晶。
那段岁月如栖蝶谷的晨雾般美好。
冰夷族的栖蝶谷中,漫天冰魄蝶翩跹如碎玉,这些由天地灵流凝结的生灵不仅璀璨夺目,更能在融入体内後化作精纯灵力。年轻的冰夷女子常抱着襁褓坐在冰岩上,轻哼古老的歌谣哄着啼哭的女婴。她的人族夫君便会小心地追逐那些晶莹的蝶影,将最明亮的冰魄蝶引到妻子掌心,看着蝶翼在她指间化作流淌的月华。
谁知北境的朔风忽然裹挟来了战火。
魔族铁骑踏碎冰原,玄甲所过之处,连最微弱的灵光都被碾作尘埃。冰夷全族遭遇灭顶之灾,女子在最後时刻将毕生修为凝成一颗冰魄珠,塞进女儿襁褓。她望着丈夫,眼底结着永不融化的霜雪:“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生活……”
後来人族青年抱着婴儿在尘世留给他的焦土上蹒跚独行。
每当怀中的孩子啼哭,他总能看见妻子留在冰魄珠里的残影轻轻摇曳。
日日夜夜辗转反侧不能寐。
直到听说各族联军征讨魔族的消息,他终于做出决断——将婴孩封入北山绝顶的千年雪莲。
“待爹爹踏平魔域为你娘亲报仇,”他轻触闭合的花苞,冰晶在睫羽凝结,“便来接你去见阿娘。”
魔域倾覆那日,灵族和人族欢庆的笙歌穿透云霄。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到北山,看见那株雪莲仍在风雪中静默。花苞紧闭的纹路里,隐约透着女儿安睡的轮廓。
他努力向前伸手,指尖即将触到花茎的刹那,终是无力地垂落。山崖吞没他最後一声叹息,漫天飘雪里,冰魄珠在雪莲花苞深处幽幽发光。
宁采音在昏迷中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是北山绝壁上一株永不绽放的雪莲,在凛冽寒风中守候着遥远的承诺。直到某个黄昏,终于等来了那个步履蹒跚的身影。
“爹爹带你去见阿娘……”
她听见那沙哑的呼唤,拼命想要舒展花瓣,却眼睁睁看着那道布满风霜的身影坠入万丈深渊。冰崖上空馀半截断裂的藤蔓在风中摇晃,雪莲在暮色中缓缓合拢花苞,将无尽的等待重新封存在冰芯之中。
沧海桑田倏忽而过。当魔族的烽火彻底熄灭,当灵族归天,从极渊的寒气开始肆无忌惮地蔓延。
北山终成无人之境,唯有积雪在寂静中堆积成玉砌琼雕。在这纯粹的严寒里,雪莲汲取着天地间残存的灵气,终于在某个黎明怯怯地展开晶莹的花瓣。
花心托着的婴孩通体如玉,啼哭声惊动了正在采集雪参的老妪。
老人颤巍巍跪在雪地里连连叩首,枯瘦的双手小心翼翼捧起这冰雪馈赠。
就在婴孩离开花座的刹那,整株雪莲骤然化作星辉消散,老妪将婴孩裹在打满补丁的棉袄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没膝的积雪。
怀中的小脸冻得通红,却始终安睡着,仿佛这刺骨寒风只是母亲温柔的摇篮曲。
光阴在雪落雪融间悄然而逝,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已长成总角之年。山脚下稀稀落落的七八户人家,都将这冰雪送来的孩子视若珍宝。
邻家少年总把最甜的浆果留给她,猎户会教她辨认雪地上的爪印。在这般呵护下,小姑娘养出了雪狐般灵动机敏的性子。
北山的雪妖生性温驯,常在冰窟中贮藏浆果。
女童天生能驭寒霜,常悄悄冻住雪妖的足踝,看它们捧着紫莹莹的冰葡萄求饶。
她常坐在最高的雪丘上眺望。发梢凝结的冰珠映着晚霞,恍惚间总听见极远处传来破碎的铃音,像是谁在千年寒冰下轻轻叩击着往事。
直到有一天暮色如血,小女孩在北山被冰雪掩埋的裂隙旁嬉戏。突然岩缝间紫雾氤氲,一只凤尾蝶振翅而出,翼上纹路似诅咒的符文。蹲在旁边的雪□□倏然吐舌,妖蝶入腹的刹那,天地骤然变色。
但见那□□身形暴涨,转瞬竟如城楼般巍峨。通体泛起不祥的紫芒,双目猩红如浸血月。它纵身一跃地动山摇,所过之处冰棱迸溅,茅舍倾颓。
“妖怪吃人了!”村民的惨呼此起彼伏。
老妪将小女孩死死护在怀中,枯瘦的身影在魔物投下的阴影里颤若残烛。
血盆大口笼罩下来,老人用尽最後力气将孩子推向岩缝,自己却被腥风卷没。
少年拉着她在尸横遍野的村落里奔逃,身後魔蟾的吐息灼焦了积雪。正当利爪即将撕裂他们时,三道光芒破云而至——
“孽障敢尔!”
道士们御剑而来,朱砂符咒化作金网缚住魔物。
为首的女师傅轻抚女孩发顶,见她体内真气在月光下流转清辉,不由长叹:“不要怕,从今往後,尔等便是我江淮阴阳派弟子。”
少年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在冲天剑光里回首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