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王伸出修长的指,擡起她的下巴,看入她的眼睛,眸色深沉而幽暗。
"我知道,你看似隐忍冷心,其实你与我一样,都是任性真挚之人,又固执得不得了,只看的上这世间最纯洁专一的情意,其实我也是如此。是以,我相信你,我也懂你。"
牧荆眼中浮起湿气。
"可在铜镜之事上,你并不相信我,你选择欺瞒,若不是我亲眼撞见了,这辈子我永远都不知道与我耳鬓厮磨的男人,究竟是哪个仇家的儿子。"
关于身世之事,戟王无话可说,乌睫忽地半垂,掩住他眼中的懊悔,嗓音里有痛意。
"程女官我已经处置了,她再也不能返回日月堂,是我错了,是我低估她的野心。"
提到那个险些要去她命的女子,牧荆冷声:"亡羊补牢也不能改变你的出身。"
听此,戟王抿紧薄唇,脸色刷白。
他身上所穿之盔甲,用的是最难得的青兕皮,缀的是旷日废时打造的鱼鳞精铁片,就算敌人用最坚硬的马槊击杀也难以捅穿。
可心上人一句话便轻易刺穿他的心。
戟王语音凄然:"我知道,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阿娘,你与你阿娘相依为命,你阿娘从未伤害过你,你对她的深厚情感有时候连我都忌妒不已,我恨不得在你儿时穷苦时便遇见你,如此你一辈子都会记挂我这个人。"
这话说的让牧荆心口有些泛疼,可她不会再怜悯他了。
他手握权势,底下不知有多少替他卖命的能人将士,可她的命只有一条,她的阿娘也唯有一个。
翩翩月色之下,男人俊美的脸庞异常迷离而清冷。
"阿微,我想了很久,才想通为何大齐是你生长之地,你却毫不眷恋大齐。你喜欢海,喜欢星子胜过一切,那是因为人间根本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唯有你阿娘,你待在她身边时,只感受的到纯粹的关爱,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你的阿娘。"
牧荆有些哽咽:"你说的不错。"
"至于我,我搞砸了,从你入宫就对你不好,後来虽有所好转,可无论是我的滔天权势,或是我喜怒无常的脾气,都让你感到压迫,感到极度不安,我如今後悔,已悔之晚矣。"
牧荆听此,忽地擡起稀碎的眼。
清夜无尘,月色在他柔和的棱角上打上澄澈而荡漾的银光,水润而悲凉。
戟王的声音既低哑,又温柔。
"若有机会,我们会在京城相逢,我希望到那时,你已放下对我的怨恨,而我也能成为你愿意为之停留,与你阿娘一般同等重要的人。"
牧荆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到底没有应下他的京城之约。
之後,全副武装的丁龄前来唤他。
有什麽绚烂的,火光炸裂似地在他深邃美丽的眼里冲了开来,却很快被他压制住。
牧荆从未见过他这麽难以割舍的模样。
嗓音低沉到几乎快要听不见。
"记住,有任何困难,拿着我的信符,日月堂的人会倾尽全力帮你,你绝对不能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我会在京城与你重逢,你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
牧荆艰难地发声:"殿下也要保重,好好活着。"
交代完最後一番话後,戟王深深地看她一眼,而後擡起步伐,毅然决然地离去。
牧荆便看着戟王英姿无匹却萧索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四四方方的窗框里。
松林中的金属光影瞬时消褪。
他走了。
他真的走了。
良久,牧荆张开手掌,恍然惊觉有另一张纸片沉默而压抑地躺在她发凉的手心。
用的是上等蜀地彩签,被折成花朵的形状,牧荆费了一番功夫才在不破坏纸质的前提下打开来。
是他亲笔书写的小楷,墨字迤逦,签纸芳华,他的心,赫然映目。
上头写着十个大字,一字一字都是他泣血的期待──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他的意思是,祝愿她长命百岁,岁岁年年喜逢春,亦是在暗示她于即将到来的春日与她相逢。
可岌岌可危的京城,还有来日吗?
牧荆将签纸折回花朵形状,默默放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