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一天,他得到了陈真身死的消息。
死在哪,怎麽死的,有没有留什麽话,一概不知。
他走投无路地去找了屈鹤为——陈真唯一指给他看的“好人”。
屈鹤为告诉了他一切。
他起初是不信的,但他遇到了那个送信多年的邮差。
原来那些信,是早早写好了按时递送的,原来就连自己贴着面颊睡觉的信笺,也不是屈鹤为亲手送来的。
他在幻觉中感受信笺上馀温的举动,彻底变得可悲了。
他枯坐几夜,大哭几夜,最後又仗剑疯了似的穿梭在岁月中。
终于见到那个,被车压坏半边身体的少年。
他抖着手,抱起他,努力压着泣音安慰:“不怕丶不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少年紧紧攥着他的手,而自己也用力回握,直到一方消散在天地间。
陈长望失魂落魄地走着。
有三年,他都走在同一条小溪边走。
从头走到尾,从尾走到头。
四季在他身边跳跃,房屋的模样与里面的主人一直在变。
他想了很多,最後终于赤身跳下水去。
于是溪尾的水流过他,到了溪头。
他静静闭着眼感受,又睁开,他感到杂乱的一生也正经过他,而当他睁眼,溪还是那条溪,他也还是陈长望——或者说,陈真。
过去收到的信件,早掉在了不知哪个年岁,他手里空落落的,心里却微微笑起来。
他把自己拔出溪水,不再感到失去地离开这里。
他回到了道观,将它打扫干净——即便在他的生命里,一个眨眼後这里又布满灰尘。
但他知道,会有个十几岁的少年,回到一尘不染的这里,替自己守住那些年岁。
有几次恰巧撞到邮差送信,他就知道,自己马上会离开,而少年的自己会喜滋滋地拆开它们。黄昏与黑夜的交界口,变得透明的陈长望几乎感到那个自己的呼吸。
当他落到别的岁月,那份匀长的触感也从未消失。
渐渐融入他的身体。
他时刻想着陈真,也想着少年陈长望。
他被前者爱着,而渐渐又不止是後者。
于是他也开始提笔,写很多的嘱咐与关心,夹一枝过去的花进去,等着少年在打开的一瞬间飘洒而出。
有一日,他流浪到了屈鹤为面前,听他说:“陈真,陈长望刚来过。”
“他想我了麽?”
屈鹤为噎了噎:“嗯。。。。。。他要你的肖像画。每年都要一张。”
“好。”
屈鹤为又道:“作为老朋友,我很为你现在高兴。”
陈长望呷了口他的好茶:“你以为我会肝肠寸断?不,事实上,我越来越为这件事高兴。”
“我知道他不会辜负我,也知道我会永远爱他。这是任何两个人无法做到的——”
“哦,对了,你和那位除外。”
同道中人屈鹤为翘了翘唇角:“行啊,挺好的。”
“只是你要当心着小孩崩溃。当年我看你往河里跳了二十八次。”
“。。。。。。”
“他会走出来的。”
——就和自己一样。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陈长望仍可以回答这样的问题——
他仍爱着陈真吗?
是的,就如他爱着那个少年一样。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微微发烫,轻轻在虎口落下一吻,当作一切躁动的抚慰,一切怀疑对面的凭证。
——